他抚上玉镯,仿佛这样还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可刚触碰到那裂痕,“咔嚓”一声脆响,玉镯骤然崩裂。碎片溅在掌心,划开几道血痕,血珠渗出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望着散落的玉片,眼眶倏地红了。
黎昭月留下的唯一念想,如今也碎了。他眼底凝着湿意,目光却放空来。
——回忆
李既白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刚送来的密报。曾钦宁坐在下首,正低声与他分析着三皇子近日的动向。
突然,书房门被急促敲响,不等回应,府中管事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面无人色:“侯爷!不好了!城西别庄……走水了!火势太大,夫人,夫人她……没能逃出来!”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李既白执笔的手一顿,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密报上,迅速晕开,污了那片象征着北境的山川。
他缓缓抬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水,没能逃出来?”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稳得可怕。
“是……是!火灭之后……只在废墟里找到一具……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还有夫人贴身丫鬟云舒,和小厮福安的尸身!”管事伏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
李既白沉默着。书房内只剩下管事大口的喘息声。曾钦宁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指甲掐入了掌心,但她迅速垂眸,掩去了所有情绪。
片刻后李既白才放下笔,动作甚至称得上从容。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管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尸身,确认了吗?”他问,语气依旧平淡。
“身形……身形与夫人相仿,庄子上留守的老婆子也指认了那废墟的位置就是夫人住所……而且,当时有几个路过的百姓都看见了冲天大火,可以做证……”
“知道了。”李既白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按规矩办后事吧。低调处理,不必声张。”
他甚至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现出丝毫要去亲眼看一眼的意图。那平淡的态度,冷漠得让管事都怔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侯爷……”管事下意识抬头,想再说些什么。
“下去。”李既白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威压。
管事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门重新关上。
李既白站在原地,背对着曾钦宁,身形挺拔如松,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只有离他最近的曾钦宁,能看到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攥得死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在极力克制。
“或许,我们应该去看看。”曾钦宁悄然起身,走到他身侧,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黎小姐很聪明的。”
李既白对上曾钦宁的眸子,像枯木突然沾了春露,瞬间有了神采。
是啊,也许昭昭在耍脾气,可能是她故意放的火营造假死。毕竟昭昭喜好自由,也极其聪明。这一切,都可能是她的计划。
“说得对。”李既白呼吸轻快了些,“备马,去看看那黎昭月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他带着曾钦宁一同去到别庄。可也是这个时候,墨痕告诉他别庄的密信不见了,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曾钦宁垂着眼,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今日难道是调虎离山,只为了那封些密信?”
李既白没有反应,他捏紧拳头,却最不希望是这种结果。
别庄被大火侵蚀得只剩岌岌可危的几个石柱,一切几乎变为废墟。而黎昭月所住的院子是里面烧痕最为严重的。
李既白看到这一幕时心跳都慢了一拍,他摇着脑袋,控制自己走上前。
他走上前,榻上躺着的尸身手上挂着些融化的东西,唯一可见的便是一只满是裂痕的镯子。而另外两具尸体,则不那么“规则”,是单独在另一隔间的,附近的地面还依稀看得出血迹,像是逃跑时撞出的,一切都那么逼真。
昭昭,你果然很聪明,竟然知道找三具身形相似的尸体来掩人耳目……只是,你这“死亡”的姿势太过分了,竟然是躺在床上。
李既白面上阴霾散去,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不打算留在这里了,“我们走……”
“唉……看来夫人是铁定心自焚,尸体腹部有朱砂残留……她在火起前,就因服用过量而失去了意识。”陈太医在一旁摇头道,“只可惜另外两人,被锁在了房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火吞没。”
朱砂……李既白停下脚步,脑海中闪过宫宴时的场景。
他不愿让黎昭月掺和进这浑水,特意下了朱砂在酒中,而考虑到黎昭月练武,他便下了比平常多些的分量。只愿她能睡个好觉地度过这日,然后他再将她接回府中。
墨痕这时从门外凑近,“侯爷,三殿下来府上了。”
话落,李既白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下,他突然命令道:“陈太医,你先回府。黎昭月是自焚,简直丢了侯府的脸面。”
待送走了陈太医,李既白紧绷的脊背骤然垮了几分。喉间那股强压的腥甜再也兜不住,只听“噗”的声闷响,一口黑红的污血直直喷出,溅在乌黑的地面上。
“侯爷!”墨痕惊呼。
李既白摆了摆手,“无妨……”
他摇摇晃晃向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具尸身。
“钦宁,你跟墨痕……”他顿了下,“一起先去。”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地退下。
李既白走至榻侧,“黎昭月……你真是好得很哪……”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扯出了一抹带着疲惫和不耐的冷笑。面上痛恶,可心底却如同被毒藤缠绕,越来越紧。
这场火的由来,已经板上钉钉了。他原以为所做的一切能保护她,却没想到,最后是他亲手断送了黎昭月能逃走的唯一一丝可能。李既白啊,你才是害死她的真正凶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嘴角咧到耳根,可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层雾。
——侯府书房
上官威一身常服,姿态闲适地靠在桌边,面上似笑非笑,“自姨母离世,倒是头一次来你们侯府,果真是气派得很,表弟打理得井井有序啊。”
李既白躬身,“殿下说笑了。”
上官威撇了撇嘴,目光在书房内扫过,最后落在李既白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听闻别庄走了水,还折了那位刚烈的侯夫人?”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不足挂齿的小事。
李既白垂眸,声音平稳无波:“劳殿下挂心。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妇人,死了倒也清净。”
“哦?”上官威挑眉,走到主位坐下,“我还以为,你对她多少会有些旧情。”
他指尖轻轻敲着,“毕竟,当初让你娶她,虽是本皇子的命令,但看她那容貌性情,也不算委屈了你。”
李既白抬起头,哂笑道:“殿下说笑了。棋子而已,用完了,自然该弃。若非为了取得黎家信任,拿到他们与朝中某些老顽固往来的证据,臣何必与她虚与委蛇这许久?如今她自行了断,倒也省了臣一番手脚。”
他的话语冰冷彻骨,不带一丝人情味,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走狗。
上官威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确实毫无悲戚,反而对黎昭月的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厌弃,眼底的审视才稍稍淡去几分。
他哈哈一笑,语气几分戏谑:“说得不错!既白啊,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如今障碍已除,你与钦宁,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钦宁对我忠心耿耿,又对你情深义重,有她在你身边辅佐,我也能更放心。”
曾钦宁适时低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声音轻柔:“殿下厚爱,钦宁愧不敢当。能陪伴侯爷左右,为殿下分忧,是钦宁的福分。”
上官威满意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几分惋惜和贪婪:“只是……黎家那边,到底死了个嫡女,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黎国公还有北境的黎昭雪,都是麻烦。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黎昭月虽然死得早了点,没能用来威胁黎昭雪乖乖就范。但她带过来的那笔丰厚的嫁妆,尤其是商铺和田地,倒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可惜了,若是她再多活些时日,或许能榨出更多价值。”
李既白听着上官威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评判着黎昭月的价值,谈论着如何利用她来威胁她的兄长,胸腔内气血翻涌。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甚至带着点算计的神情,他顺着上官威的话:“殿下所言极是。是臣疏忽了,未能尽早将她手中的产业彻底掌控。不过,她既已死,那些嫁妆和商铺名义上还是黎家的,我们若强行接手,恐惹人非议,打草惊蛇。”
他主动将问题引向如何善后,如何避免引起黎家激烈反抗,表现得完全从利益角度出发。
上官威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他拍了拍李既白的肩膀:“无妨。死了便死了,那些产业,徐徐图之即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北境。赵昆那边,需要黎昭雪彻底闭嘴。既然黎昭月没了,那就只能用别的法子。这件事,你要多费心。”
“臣明白。”李既白躬身,“定不负殿下所托。”
“很好。”上官威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和曾钦宁一眼,“你们……好好安抚彼此。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他大笑几声,心情颇佳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门重新关上。
李既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才面对上官威时那份冰冷的镇定,如同潮水般褪去,显露的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曾钦宁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出声安慰。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良久,李既白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红得骇人。
“他承认了……”李既白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就是他……”
曾钦宁看着他眼中那濒临崩溃的光芒,低声道:“他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冷静。殿下今日前来,看似信任,实则最后一场试探。你方才应对得很好,没有露出破绽。现在,他应该暂时不会再将注意力放在……已死的夫人身上。”
李既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疯狂的赤红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决绝。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戏,还要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演得更好。”
他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地图上落鹰涧的位置。
“昭雪兄那边……情况恐怕更危急了。”他沉声道,“上官威没了顾忌,只会更加不择手段。我们必须更快拿到赵昆通敌的确凿证据,否则……”
否则,不仅黎昭雪性命难保,北境防线也可能因此崩溃。
“我会加快与那边联络。”曾钦宁立刻领会他的意思,“江南的线,也可以用了。”
李既白点了点头,指尖重重按在落鹰涧的位置上,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的焦灼与危急。
*
黎昭月的葬礼,到底没有“一切从简”。靖安侯府终究是勋贵门第,该有的规制不能少,只是气氛刻意营造得格外冷清压抑。灵堂设在侯府偏院,白幡低垂,棺椁静置,前来吊唁的宾客寥寥,多是走个过场,眼神中却难掩唏嘘。
李既白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披麻戴孝,只臂上缠了一道白纱。他站在灵堂一侧,面容冷峻,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具棺木。曾钦宁一身素白,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就在仪式即将草草结束之际,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
“让开!我要见李既白!”
“启二公子,您不能进去!”
“滚开!我今天非要砸了这灵堂,问问他李既白的心是不是黑的!”
启靳权一身风尘,显然是从外地匆匆赶回,他双目赤红,如同疯虎般冲破护卫的阻拦,带着一身的寒气与悲愤。他看也不看那棺椁,目光死死锁住站在一旁的李既白,里面是刻骨的恨意。
“李既白!”启靳权声音嘶哑,几乎泣血,“阿月死了,她死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逼死她的!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护着她!你就是这么护着的吗?!”
他根本不给李既白任何反应的机会,积压了数日的痛苦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挥拳就朝着李既白的面门狠狠砸去。
这一拳,带着罡风。
若是平日,李既白或许会避开。
但此刻,他看着启靳权眼中那纯粹的悲痛,听着他字字泣血的质问,心中的无数悔意与愧疚也跟着喷涌而出。
护着她?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死地!
启靳权的拳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无能与罪孽。
他甚至希望这一拳能落下来。
于是,在曾钦宁的低呼与墨痕欲要上前阻拦的动作中,李既白不闪不避。
“砰!”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
那一拳重重砸在他的颧骨上,巨大的力道让他眼前一黑,脑袋猛地偏向右侧,嘴角殷红的血迹流下。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却依旧站定了,抬手,用指腹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抬眼,看向启靳权,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和一丝仿佛解脱般的认命。
“打啊。”李既白开口,“继续啊。”
这三个字,如同火上浇油。
启靳权看着他这副带着挑衅的模样,仅存的理智彻底殆尽。
“你以为我不敢吗?!”启启靳权怒吼一声,再次扑上,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专往身上最疼的地方招呼。“把阿月还回来!你这个混蛋!冷血无情的畜生!”
李既白依旧没有还手。
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启靳权厮打。拳头落在身上,疼痛刺激着神经,反而让他那颗被愧疚和绝望啃噬的心脏,获得了一丝扭曲的慰藉。
对,就是这样。他欠昭昭的,他欠所有爱她的人的。
这顿打,他该受。
灵堂内一片大乱,白幡被扯落,供桌被撞翻,香烛纸钱散落一地。宾客们惊慌失措地躲避,惊呼声此起彼伏。
墨痕和几个护卫想上前强行分开两人,却被李既白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曾钦宁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她看着李既白那近乎自虐的姿态,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脸颊青肿。她心中明白,李既白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直到李既白被一记重拳击中腹部,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侯爷!”墨痕再顾不得命令,冲上前,一把架住还想继续扑上来的启靳权。
启靳权喘着粗气,看着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李既白,他的眼神却平静得近乎诡异。满腔的怒火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无力。
“李既白……”启靳权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疲惫,“你……你到底有没有心……”
李既白缓缓抬起头,染血的脸庞在素白灵堂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看着启靳权,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一个慢条斯理,带着几分玩味笑意的声音:
“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在灵前大打出手?靖安侯,你这府上的规矩,还真是让本王开眼。”
上官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灵堂门口,他负手而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看戏的神情,目光在李既白狼狈的身形和激愤的启靳权之间来回扫视。
他的到来,让混乱的灵堂瞬间安静下来。
李既白在墨痕的搀扶下挣扎站起。他抹去唇边的血,对着上官威的方向,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让殿下见笑了。是臣治家不严,惊扰了殿下。”
他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将一切归咎于自己。
上官威踱步进来,目光落在启靳权身上,语气陡然转冷:“启家二公子?好大的威风!敢在靖安侯府闹事行凶!看来启老将军平日里是太疏于管教了!”
这话,已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启家。
启靳权赤红着眼睛瞪向上官威,刚想反驳,却被身边的随从死死拉住。
李既白适时咳嗽了两声,气息虚弱:“殿下息怒。是臣……是臣与启二公子有些旧日误会,一时冲动,惊扰了灵堂,与启家无关。一切……都是臣的过错。”
他这话,看似在为启靳权开脱,实则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更坐实了启靳权“行凶”的罪名。
上官威满意地看了李既白一眼,他冷哼一声:“既然靖安侯替你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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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不多追究。但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启家教子无方之责,本皇子会禀明父皇!”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离开了灵堂。
启靳权被随从强行拉走,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李既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怒,还有一丝茫然。
灵堂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李既白强撑着的一口气仿佛泄去,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侯爷!”
墨痕和曾钦宁同时惊呼,上前扶住他。
李既白陷入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灵堂正中那具冰冷的棺椁。
昭昭,你看……我又利用了你一次。
连你的葬礼,都成了我向上官威表忠心的工具。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仿佛听到心底深处一声微弱的叹息。
而此刻,坐马车回府的上官威,嘴角正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启家……一直是朝中不愿明确站队的中立派,这次,正好借启靳权给他们个教训。李既白这番“委屈求全”,更是将把柄亲手递到了他面前。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自从别庄那场大火,侯府表面的运转依旧,内里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李既白照常上朝,处理公务,甚至偶尔还会依循“剧本”,与曾钦宁在人前扮演着日渐“亲密”的盟友。
但只有与李既白贴身的人才知道,他的内里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无处不在的沉寂,比任何嚎啕痛哭都更让人窒息。李既白常常在书房一坐便是整夜,仿佛在凝视某个不存在的身影,又像是承受凌迟般的酷刑。
“侯爷,该用午膳了。”墨痕低声提醒,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既白眼睫微动,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那日灵堂,启靳权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早已消退,但另一种更深刻的痛楚,却早已侵入骨髓。
昭昭……他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都像有把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
复仇?为父母报仇?从上官威那里挖出最后的真相?这些支撑他行走于黑暗多年,几乎成为他生存唯一的执念,可在黎昭月死了的那一刻,突然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无数次生出就此放弃,随她而去的念头。黄泉路冷,他怎能让她一个人走?
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另一种更沉重的负担便压下来。北境的黎昭雪岌岌可危,朝中虎狼环伺,曾钦宁和墨痕,还有无数依附于他的人……他若一死了之,这些人又当如何?
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撕扯,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掐紧眉心,声音沙哑得厉害,“备车,去城外,看看祖父。”
这是他如今唯一还能感受到暖意的所在。祖父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好,黎昭月的“死讯”,他们用了“急病暴毙”的说法告知,老人当时便晕厥过去,病了一场。李既白心中有愧,不仅对昭昭,也对这位真心疼爱孙媳的老人。
---
城外的老宅比侯府更显宁静,带着几分暮气。
李英明躺在院中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比之前更清瘦了些,眼神也带着的浑浊和疲惫。
“祖父。”李既白走上前,行礼问安。
李英明缓缓睁开眼,看到是他,他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便又闭上了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欠缺。
李既白心中酸涩更甚。他知祖父是真心喜欢昭昭的。那个鲜活明亮,有时带着点小狡黠的女子,给这座沉闷的别院带来过不少生气。祖父常念叨,说昭昭像他早逝的祖母,有魄力,又不失善良。
可如今,一切都被他毁了。
他在祖父身旁的石凳上坐下,默默陪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跳跃,却照不进心底的阴霾。祖孙二人相对无言,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会儿,老管家过来,低声对李既白道:“侯爷,老太爷该进屋喝药了。”
李既白点头,亲自搀扶起祖父。李英明没有拒绝,任由他扶着,步履蹒跚地往屋内走去。
将祖父安置在卧房的软榻上,看着他服下汤药,李既白心中不忍,柔声道:“祖父您好生休息,孙儿改日再来看您。”
李英明闭着眼,挥了挥手。
李既白准备退出房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屋内,陈设依旧,古朴而整洁。他的视线掠过靠窗的紫檀木茶几时,猛地顿住了。
茶几上,放着一个半旧的刺绣软垫。那是昭昭之前来陪祖父说话时,常坐的位置。她说祖父房里的椅子太硬,特地让人做了这个软垫带来。
让李既白心脏骤停的,不是这个软垫本身,而是软垫旁,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散落着几片干枯的花瓣。
那花瓣呈浅紫色,形状特殊,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
是半枝莲。
这种花并不算名贵,但极其少见,只在江南一带温暖湿润的环境下才能生长开花,京城根本养不活。而黎昭月,独爱这种花的清冷幽香。她及笄前黎大哥在淮州任职回来时带了些,她对此花念念不忘。嫁入侯府后,她曾想尽办法移栽,却屡屡失败,最终只在暖房里勉强养活过几株,还从未开过花。
她死后,她院中所有属于她的东西,要么封存,要么按规矩处理了。这半枝莲,绝无可能出现在祖父这远离侯府,且她生前并未久住的别院房间里!
而且,这花瓣虽然干枯,但颜色尚未完全褪尽,显然脱落的时间并不长。
一个荒谬,几乎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响。他盯着那几片花瓣,呼吸骤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侯爷?”墨痕察觉到他异常,连忙上前一步,低声询问。
李既白猛地抬手,阻止了他靠近。他的手指不受控地颤抖,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花瓣,生怕那只是自己思念成狂产生的幻觉。
他转向榻上似乎已经睡着的祖父,声音紧绷,“祖父……孙儿看您这几日精神不济,可是这屋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扰了您清静?要不要孙儿让人来,彻底清扫一番?”
他刻意将“彻底清扫”几个字咬得略重。
李英明依旧闭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薄毯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他才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梦呓般的声音缓缓道:“人老了,就图个念想。旧东西,留着就留着吧。别动它们……”
别动它们。
祖父他一定知道什么!他甚至可能在暗示自己。昭昭,昭昭她……
李既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几乎承受不住的希望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死寂。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当场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有了生气:“孙儿……明白了。那祖父您好生歇着,孙儿告退。”
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房间。
走到院中,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但他却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他站在院子里,背对着房门,久久未动。
墨痕担忧地看着他,只见侯爷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侯爷……”墨痕开口。
李既白示意他噤声。他的目光扫过这别院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墙上的那抹赤红。
昭昭,没有死,那你究竟会在哪里呢?
一股汹涌的热流冲上眼眶,李既白猛地仰起头,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湿意逼了回去。他犯下的错,他造成的伤害,需要用余生去弥补。但首先,他必须知道她是否安好。
“回府吧。”李既白大步向外走去,步伐不再虚浮。死水之下,微澜已起,终将掀起滔天巨浪。
而远在江南淮州的黎昭月,此刻正站在码头上,指挥着工人将一袋袋粮食装船。江风拂过她的面纱,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
她并不知道,京城那座她逃离的牢笼里,那个她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男人,已经在一片绝望的废墟中,抓住了那根,由花瓣带来的救命稻草。
他们的命运,即将再次以另一种方式,紧密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