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着呢！”
舅舅与柳三泰他们已经往院子里走了，铁峰搂着他的肩膀说：“唔……也没太好，受了点惊吓，不过那都是老早的事了！兄弟，你看我现在结实不结实？”
周毅肩膀被箍着，脚下仍像是踏在云彩上，眨了眨眼，“是挺结实的！”
“结实就对了！”
铁峰道：“你猜不着我这几个月都干啥去了吧？”
周毅摇头。
铁峰语气骤然变得凶煞，“我跟着肖勉杀到了蛮人老巢，还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子宸他们几个也是，这几个月都跟着先生辗转朔州前线，组织民兵对抗蛮人，这几个月当真解恨，唯独少了你，差点意思！”
“你跟肖勉出征了？”
周毅眼眸瞪得老大，回忆起蛮人雄壮如小山的体格，平复些许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他不禁转过身来，从上到下仔细查看铁峰，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缺胳膊少腿的！”
“缺胳膊少腿？”
“那必然不能够！”
铁峰絮絮叨叨，讲了他在草原腹地的雄风，隐下了他被蛮人骑兵刀架在脖子上，命悬一线吓傻了的惊险，又说起西市口分别当日。
“什么！”
“你在石凳和廊下都留了印记？！”
周毅万分无语，他跟小师妹藏在地窖快十天，想到他们会出意外，柳三泰顾不上，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货回来过，不是没看懂记号，而是脑子里压根没这根弦。
“行了，你别说了，再说我要气**！”
“是！不能再说了，再说我也要气**！”铁峰瞧着小师妹窝在恩师怀里，感慨道：“还好，你跟小师妹都没事，要不我可真就要抱憾终生了！”
“你可是真厉害，竟能背着小师妹从凉州城走回来……”
许英才归期已定。
即便与好友多年未见，也不能多留，叙话不过半个时辰，许英才照旧乘马上路。
许英才和他几个随从一走。
周大力夫妻去厨房忙碌，大姐得知林卓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腿，人现在府学养伤，哭了一鼻子，跟着二姐去奶奶房里待着去了。
此刻屋内就只剩下小师妹，铁峰，周毅与柳三泰四人。
柳三泰已经从柳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他们在铁家滞留和回凉州路上的种种，两月分别，连柳笙脸上的婴儿肥都养回来了，柳三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周毅勾唇笑了下。
这常年酗酒的男人，露出温润无比的微笑，抬手摸了摸周毅的发顶，道：“阿毅，多谢你！”
“为师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多谢你！谢你把笙儿照顾得这么好。”
“你别担心，子宸他们也都很好，今日情急，他们先回了家……”
“阿毅，笙儿说是你把她从凉州城背回来的，你……脚上的泡好了吗？”
“好了！”
周毅回答得很干脆，但身躯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呼吸都哽住，面对爹娘他都没有这么鼻酸，鼻酸到痛，痛到眼泪不听他的话往地上砸。
他没问柳三泰怎么没来接他们——怎么先去组织人手打蛮人游兵，柳三泰可以不要学生，可连女儿都不要了么？
见这向来稳重，从未出过差错的孩子哭。
柳三泰顿时心里疼得不行，刚要抱着他安慰。
周毅却道：“先生……你骗人……”他声音止不住地哽咽，呼吸断断续续，话都讲不清楚，“头发里藏钱根本就不行，裤衩里藏钱也会被人发现，你不知道，他们欺负我，在街上扒光我的衣裳，君子慎独，他们还要朝小师妹下手……”
“我没让他们得逞……”
“欺负我和小师妹的，还不是蛮人兵，是大邕人，是咱们凌河本地的流氓……”
柳三泰心疼到要死。
“知道了！”
“为师都知道了……”
柳三泰将他重重搂进怀里，战争是什么样，有多残忍，这一路上他见得太多。
他一个成年人都无法保证，能带着女儿横穿几百里路途，将女儿全然无损带回家乡，可周毅只是个八岁男孩儿，身量还没有他的肩膀高。
他却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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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周毅嘴里的话，叫铁峰眼圈通红，他哇地大叫一声，“先生、阿毅……我在、我在……”
他刚想说深入草原腹地的时候，没吃没喝，饿了都得生吃老鼠，就被周毅一把推开，蓄满泪珠的眼睛怒瞪着他，“你有病啊！”
“别往我身上扑！”
“少弄那么煽情！”
铁峰被他推得差点趔趄，愣了一瞬，嘿嘿笑道：“真不讲理啊，先生真偏心，都是男子汉，抱你不抱我！”
“铁师兄，爹爹不抱你，我来抱你吧！”
小师妹站在炕上，笑嘻嘻张开手臂。
“不行！”
周毅与柳三泰异口同声。
张子宸、唐星宇、王若晖他们各自在家修整几日，待凉州城彻底恢复安定，才与周毅一同返回学府。
仅仅数月。
从春到秋。
昔日府学已经物是人非，许多曾经熟悉的学长、举人、秀才，都永远无法再见面，复学那日，山长董中海站在门口，笑着迎接每一个逃过战乱、安然回来读书的学子。
只是身躯比往常更加佝偻。
丙辰小院。
周毅从兔子笼地下掏出方静之辗转杨士庸之手秘密送给自己的账本。
展开第一页便是：“周毅小友亲启，写下这一份书信之时，方某便知，此生再无机会等你长大把酒言欢，说尽《正义歌》当初的心境。纸短诉不尽吾对你的殷切期许，想必这一本账目，你应当知晓作何之用。”
“茫茫尘世，有些事总有人要做，有些人永远心存正义。周毅小友，若你有一日鱼跃龙门，有足够的心力胆魄，敢于挑战深渊巨口，那请谨记方某今日所托……”
“天下正义尽在人心，纵雷霆加身，为民，为社稷，万死不辞！”
再次看完方静之字迹潦草的信件，周毅久久心绪难平。
此后，他将继承先人遗志.
永不忘，以天下万民为先，为生民立命，为乱世开太平！
纵九死，俱无悔！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