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王姬塬人未到，笑声先至，漫天风雪盖不住他脸上桀然笑意：“瑞雪兆丰年，此时下雪，来年春耕必不会缺水。”
方静之一怔，立刻起身。
卢玄、杨士庸等其他官员也跟随起身。
姬塬此话乍听没毛病，
但凉州多水，从来都是洪涝，何曾有过旱灾？若叫种地老农听见，怕是要骂他八辈祖宗。
“院试尚未开始阅卷，王爷便亲临巡视，实在是辛苦王爷了！”
方静之马屁紧随，跟着姬塬脚步上前。
卢玄也笑呵呵刚要奉承两句，却被杨士庸抢了先：“王爷，今年院试人才辈出，往届府试案首、各州府神童均下场应试，再过几个月秋日的乡试可要热闹了！”
“……哦？那可是太好了！”
大邕各地藩王都有自己的小朝廷，从宰相到六部均有设置。姬塬径自坐上主位，哼笑道：“去年凉州一部《拙言录》，在圣上跟前得了脸面，叫朝野上下都知晓我凉州封地文风鼎盛，这实乃是杨大人与方大人的功劳。”
凉王张口便是阴阳。
方静之与杨士庸对视一眼，皆黯了目光，揣手不语。
卢玄却道：“这《拙言录》文笔稚嫩，尽是套用俗语，不足为信。是陛下体恤那凌河镇县丞王家二子的孝心，才表扬了《拙言录》两句……”卢玄话到一半，觑见方静之面色尴尬、杨士庸低眉不语，立即察觉失言，话锋一转：“山西省学子就属凉州中举最多，向朝廷输送人才最多，文风实在鼎盛，这都是王爷的照拂，也是方大人与杨大人有功。”
“嗯，说的是……”
姬塬斜靠椅上，炭盆火苗映着他紫红僧袍。他一双狭长双眸，长发披散，若非胸前佛珠不停拈动，都叫人以为是哪个乡野破庙里钻出的鬼魅。
“方大人方才说，今年院试有不少往届院试魁首下场？”
“回王爷，是有不少往届院试、县试头名都在今年参加院试。”
姬塬身体前倾，双眸微眯笑道：“那可有统计名册？”
方静之眉心一顿，心头只觉不妙。
朝廷削藩意图已久，
大邕各地藩王已十去存一，整个江山千里沃土，只剩山西凉王这一位一品亲王。
凉王府小朝廷自有经营，
他作为凉州知府，自是朝廷心腹，负责监视凉王一举一动。不论是凉州本地考出去的举人进士，还是本届应考的府试、县试头名，都是凉州府乃至山西省未来的**资源，
岂能叫这鬼东西拿到手。
见方静之不语，姬塬淡笑：“怎么，方大人没有么？”
杨士庸道：“回禀王爷，今年风雪太大，以致统筹各地学子的档案尚未齐全。待院试放榜后，统计好各地拔尖学子，下官亲自将名录送到王爷府上。”
等院试结束，黄花菜都凉了。
“那也行……”
姬塬鼻孔出气哼了哼，“走吧，外面风雪不小，且随本王前去看看，我西北地界的人杰们在考场上是何等样貌……”
贡院日落锁门，
夜不续烛。
整个上午周毅都在奋笔疾书。对比府试，院试不光文章多，字数也是府试数倍。
他草稿纸答题时，在题干上故意加了不少华丽修饰词，待第一遍答完，又觉太过刻意。他坐在风雪呼号的号舍内，两眼木然盯着考卷和写满字的草纸，
愣了约一盏茶工夫，
将草稿纸扔到一边，提笔直接在程纸上作答。
馆阁体他已苦练一年，程纸每行字数都能精准把控。第一题四书文无须草稿纸便能默写，第二题五经文瞥了一眼草稿内容，继续笔走游龙，不消片刻也书写完毕。
临近正午，风雪小了些，
日头晃眼地从云层钻出，照得程纸反光。
最难的便是第三题截搭题。
若他猜得没错，这沽名钓誉的奇葩第三题定是出自今年大宗师卢玄之手。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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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爱舞文弄墨、爱炫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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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考场内，姬塬与凉州府一众官员巡视场内。一般来讲考场巡视打扰考生是大忌，可这位神叨藩王才不管那些，顶着北风穿狐裘，在考场上闲庭信步，走走停停，这个考生卷子看看，那个考生书法瞧瞧，走哪儿哪儿的考生提心吊胆，看得杨士庸脸色发绿，膈应得要死。
或许其他州府考生不认识，
但凉州本地考生，尤其是白鹭书院学子，对这位凉王再熟悉不过。
凉王姬塬在红衣教未被朝廷封禁前，每逢初一十五便在大昭寺公开讲经。
能得他青睐，哪怕日后不能在朝廷出头，在凉州府本地也必前途无量。
白鹭书院彭举是本次院试前年的府试魁首，一见凉王褐红身影出现在视线一角，立即以为机会来了。北风烟雪中，他见凉王与凉州府众官员观察路过考棚考生试卷，默默将已答好的程纸往案板前推了推，造成试卷即将落地的假象。
果然，凉王姬塬行至他处，脚步一顿，弯腰捞起试卷。
甫一眼，试卷上锋锐铿锵的字迹便吸引了姬塬的目光。
再看答题学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这么一大群人站在跟前，他仍沉稳作答，丝毫不受影响。
是有定力的好苗子啊！
姬塬眉头一挑，身后属官立刻记下这名考生的考号。
杨士庸见此眉头拧得死紧。
几年来白鹭书院立场不明，在朝廷与凉王之间横跳，导致书院内学子也懵懂不清眼下局势、朝廷削藩之坚决。
凉王府迟早与朝廷翻脸，
届时凉王府的人全会成为炮灰。
彭举是上届院试魁首，年纪又小，定力不足，若真被凉王招揽，岂非下半生命途多舛？
“王爷……”
杨士庸才刚要说话，
彭举号舍对面，一名学子发出震天咳嗽声，那动静大得叫人以为下一刻他肺都要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