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被周毅质问得整个原地定住。
她老迈地眼睛与孙子年幼的眼眸对上，他才六岁，竟是在里面看出了无尽的痛恨与愤懑。
倏忽之间。
肖氏猛然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小男孩儿他也是自己的孙子，身上也留着自己的血脉。
她怎地就将二儿子，一股脑全给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奶奶，若我爹回来，他如何侍奉你是他的孝道。”周毅并非撂狠话，而是对肖氏彻底失望，“但往后直到你闭眼为止，我都会记得你今日如何逼迫我娘！逼迫我们二房，来日你百年那天，你的孙子只有周继博一个，没有我！”
“阿毅！”
许素兰被周毅决绝的口气吓一大跳。
生怕婆母发疯打了他，一把将他扯在身后，母鸡似的张开双臂护着，“娘，我知道你偏心大房，但我弟弟在临省，千里之遥，别说他会不会管我这多年不联系的姐姐，便是他管到底，难道你就没想我一个妇人，如何去走那千里路？！”
“儿子，走跟娘回屋！”
二房的门砰地关上。
留下肖氏一个人站在院中吹着寒风。
补发徭役抚恤的事，逐渐在十里八乡传开，对县令大人的称颂也不知从何时一点点喧嚣尘起，甚至有个别村子还搭台唱戏，改了戏词专门来称颂这位治理了凌河镇十二年，最近半月才贤德起来的县公蒋大人。
随着城门开放，官府不再疯了一样大肆抓人。
周毅也恢复上课。
按照柳三泰的意思，冬日行路艰难，想要留他在学堂住下，但一想周家的事，还是再等等，毕竟周家现在就周毅一个男人。
经此一事，周毅对功名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舅舅不过进士，人在临省做官，距离家乡几十日夜路途，官名便能照拂故乡与寒门姐姐。
若是彻底踏上青云之路，区区凌河镇，还有谁敢来欺辱他们一家。
若他日他掌权，是否也能纵横捭阖，是否也能对某一势力生杀予夺。
若无权柄，造福社稷是空话。
若无权柄，如他这等普通百姓亦如刍狗！
从前周毅读书便认真，但偶尔也有与同窗说笑玩闹，显露孩子心性的时候，可周家出事后，不论何时看到他，都是在低头看书，要么在石板上练字。
连吃饭从前最爱的午饭时间，都被削减到了一半。
每日午饭定量俩馒头就肉菜，中间还不忘捧着书本看。
长此以往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情况直到周毅半蹲在石板上临摹字帖，一滴滴温热从鼻子里落下，自己还毫无察觉，柳三泰彻底绷不住了，将他提溜到书房痛骂一顿。
骇人往我的用功看似稍加缓解。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周毅变本加厉，甚至在要求他娘在胡家买来些便宜蜡烛，夜晚炕上铺了被子后屋内冷的手指僵硬，无法书写，他便点着蜡烛在稍微暖和点的厨房看书背文章。
许素兰当然被他疯魔的样子吓到。
但是她怎么劝都劝不住。
两个姐姐更加不知如何让弟弟才能更好些。
这样的情况直到十二月底，马上要过年，周大力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乖儿子！”
此时已经彻底黑天。
周毅捧着书本，还以为自己癔症了，直到第二声‘爹的好儿子’响起，他才木愣愣如同提线木偶般转过头，大房那头同时传来奶奶的哭天抢地的惊呼声。
书本落地。
周毅才扑到周大力怀里，喊了一声，“爹！”
周氏族人被放回来。
村里霎时间的动静跟敲锣打鼓差不多。
一家挨一家的油灯亮起来。
烛火照应在周大力凹陷下去的脸颊，许素兰在丈夫怀里哭成泪人，两个姐姐也差不多，只有早都在爹怀里抱了半天的周毅缩在温暖的炕头，心头暗自庆幸。
还好他爹回来了……
“老天爷！你可算是正常了！”
铁峰从兜里掏出一只鸡腿，“胖子不来，便宜你了，你爹要再不回来我都觉得你要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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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可不是！”唐星宇撞了一下周毅，笑道：“不是没听说过刻苦的，可你那架势也太吓人了，修仙也没你那么走火入魔！”
“读书一途乃你我终生之志，不用、用功刻苦怎么、怎么行！”
周毅知道自己前阵子有些疯魔，呵呵两声打算岔过去。
“少来！”
“你现在也没松懈到哪儿啊，我们比你早来一年，现在先生都叫你写时文作诗了，我们还停留在八股入门！”张子宸道：“为你撵你这进度，我家不知耗费了多少蜡烛，跟你比用功我怕不是要累死！”
“比我们聪明！比我们还努力！”
“年岁比我们还小！这简直不让人活了！”铁峰说着哀嚎起来，“不行！我今个就跟我爹说，年前都不回家了，就在先生家住下，往后你看书到什么时辰，我就跟你到什么时辰！”
这句话周毅当真了，眼睛都亮了，“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算我一个！”
唐星宇道：“我爹的学问不如先生，回家不如住先生家里，有不会的还能随时问！”
“哎！我看行！”张子宸道：“说干就干，我现在就叫二辉回家取行李去！”
柳三泰领着张大夫进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几个宝贝学生，已经打算在他家扎窝，给柳笙把过脉之后，张大夫道：“你女儿胎中气脉受损，应该是母亲怀她的时候打击过大，心气郁结所致，她还年幼，好好按照我的方子调理，大些会好。”
听见出生起便体弱的女儿，能彻底恢复，柳三泰眉宇如春风般舒展，“这就好、这就好！”
“对了，你不是还有几个学生，叫过来我看看。”
“哎，先生家客房能住下咱们这些人么……”
“咋不能！一铺大炕还不够我们翻滚！大不了叫子宸出银子，再修一个，半天功夫就弄完！”
铁峰腋下夹着行李，脚下紧急停下，眨眼对一脸空白的柳三泰道：“先生！俺们要在您家过年，您给咱们几个准备好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