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度过两天,江祈炀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偏偏这个时候姜与烛这边出了事。


    当时他刚巡山回来,还没走近社区就看见姜与烛站在院子门口,背对着他,正在打电话。


    她没像平时那样散着长发,而是松松挽了个髻,有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她微微侧头的动作晃动。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身上那件丝质的米色衬衫被山风吹得紧贴在背上,勾勒出清晰而优美的肩胛骨线条。


    江祈炀放轻了脚步,本能地不想打扰到她,风中还是断断续续飘来了一些字眼。


    “……哥他又搞什么幺蛾子?”姜与烛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语调比平时沉,“又是联姻?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江祈炀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顿在原地。


    “……知道了,小鸟。”姜与烛似乎叹了口气,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订明天天的机票吧……嗯,回去再说。”


    她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转身,只是站在那里,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连绵山脊,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江祈炀喉结动了动,他攥了攥巡护包的背带,金属扣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姜与烛闻声回过头。


    看到是他,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的狐狸眼目光落在他脸上。


    “回来了?”她语气如常,“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去镇上还是去阿奶家。”


    江祈炀走到她面前,如实说:“我听见你打电话了。”


    “你说那个啊,”姜与烛抬手将一缕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家里突然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好像是,联姻?”江祈炀几乎是咬着这两个字问出来的,他想起来之前余朔说过什么“安排几个联姻对象”威胁姜与烛。


    “啧,耳朵挺尖啊。”姜与烛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不过不用担心,没什么,最多一周我就回来了。”


    江祈炀最后没说什么,既然姜与烛不愿多解释他再问反而会让人烦。


    姜与烛离开的那个清晨,穿了一身利落的风衣墨镜。江祈炀站在社区门口,看着她坐进GX拉上车门。


    “走了。”她摇下车窗,墨镜下的唇角勾着惯有的弧度,“我保证,一周就回。”


    江祈炀点点头,千言万语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只化作一句:“路上小心。”


    引擎发动,黑色商务车缓缓驶出院子,车轮碾过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江祈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子驶上乡道,加速,最终变成一个黑色的点。


    院子里彻底空了下来。


    那股熟悉的落差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江祈炀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背上巡护包,踏上熟悉的路。


    总感觉身边空落落的,但他习惯了将情绪压进心底最深处。


    清晨的乡道上行人寥寥,偶尔有骑着摩托车去镇上赶早集的村民,或开着农用三轮车下地干活的乡邻。


    江祈炀低着头,脑子里有些乱。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没注意到前方一个十字路口,一辆漆皮剥落大半的蓝色小三轮车正歪歪扭扭地从侧面小路开出来。


    开车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顶旧草帽的老头,似乎也没注意到路边步行的江祈炀。


    “哐当!”


    一声闷响伴随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江祈炀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背上沉重的巡护包硌得他后背生疼,手掌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擦过,火辣辣的。


    那辆小三轮车也因为撞击和紧急刹车,方向失控,侧翻在地,车斗里装着的几捆蔬菜撒了一地。


    开车的那个老头也被甩了出来,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呻吟。


    江祈炀忍着疼,第一时间是先检查自己的腿。还好,骨头应该没事,就是小腿胫骨位置被三轮车前面的保险杠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他掀起裤腿,小腿一片青紫,破皮的地方渗出血珠。


    手掌也擦破了皮,渗着血丝。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左腿疼得使不上劲。


    周围有几个早起的村民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哎呀,这不是小江吗?咋被撞了?”


    “是王老头啊,他开车一向毛手毛脚的!”


    “看起来撞得不轻啊,腿都肿了……”


    那个被称为王老头的老头,此刻也被人扶了起来,他倒是没受什么大伤,就是胳膊肘擦破点皮。


    但他捂着胸口,一副受了极大惊吓和委屈的模样,嚷嚷着:“哎呦喂,可吓死我咧,他走路怎么不看路啊!突然就撞上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撞啊……”


    被撞倒的第一件事,江祈炀先掏出手机跟保护站请假,然后给王小五发消息。


    做好一切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皱了皱眉,忍着疼,试图解释:“大爷大早上的您别胡说行吗,我是在路边正常行走,您是从小路冲出来的。”


    “什么我冲出来,明明是你撞的我!”王老头不等他说完,就激动地打断他,唾沫横飞,“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说谎吗,你看我的车都翻了菜也撒了,我不让你赔我都算好的了。”


    江祈炀看着老头蛮不讲理的样子,又看看周围村民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或面露同情却不敢多言,他心里一阵无力。


    这种情形,他并非第一次遇到。


    在这片土地上,他终究是个“外乡人”,无亲无故,遇到事情,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而面对一些本地乡邻,尤其是年纪大的,道理往往讲不通。


    很快,有人叫来了村里派出所的民警。警察见状让两人都上民用警车,去派出所解决问题。


    王大爷嚎叫“全身疼”,周边的大妈把他搀扶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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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祈炀腿使不上劲儿,只能借力巡护包站起来,大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他压根儿没打算有人扶他。


    毕竟公务员嘛,为人民服务嘛,哪儿有这么矫情?


    派出所就在村子另一头,不大,开车十分钟不到。说是派出所,其实这里只一间平房,两个常驻民警。坐在桌前处理江祈炀这事儿的这位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看起来颇为干练。


    李民警了解了基本情况,又查看了现场和两人的伤势。江祈炀腿上的伤明显更重,王老头除了惊吓,只有些轻微擦伤。


    “警察同志,你可要为我做主啊!”王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老老实实开我的车,他那么大个人突然冲出来,把我撞成这样,我这车坏了,菜也毁了,医药费也得他出!”


    江祈炀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火气和委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


    “李警官,我当时在乡道右侧正常行走,准备去巡山。是这位大爷驾驶三轮车从侧面路口快速冲出,没有减速也没有观察路况,撞到了我。我的腿伤您也看到了,还有我手掌的擦伤。我的巡护包里的设备不知道有没有损坏,需要检查。”


    李民警看了看江祈炀肿起的腿,又看了看撒了一地的蔬菜和侧翻的三轮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掏出烟,点燃了一支,吸了一口,然后对着江祈炀,开始和稀泥:


    “小江啊,你看这个事确实难办,王大爷年纪也大了,开车可能是一时没注意。你这伤看起来是挺疼,但看来没伤到骨头吧,养几天就好了。


    王大爷他也摔了,车也翻了,菜也撒了,农民不容易呀,损失可不小。”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圈,“你是年轻人,又是国家工作人员,在咱们这儿做巡护员,大家都敬着你。你看要不就这样,双方都各退一步,老人家没什么钱,赔偿就算了,让他给你道个歉,这事私了,行不?”


    江祈炀没说话,他接着说:“你是公家的人,觉悟高,理解一下啦。”


    又是这样。


    江祈炀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涩意。


    他在这片山林守护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这种外乡的身份带来的无奈。无亲无故,遇事只能自己扛,面对胡搅蛮缠和稀泥,除了接受,似乎没有第二条路。


    争辩只会显得他小气,不近人情,日后的工作会更难做。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无所谓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妥协道:“行,那就听李警官的吧。”


    那笑容落在警察眼里成了通情达理,唯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多半是自嘲。


    王老头见状,脸上立刻露出得色,那点子愧疚早已烟消云散。


    “行,那就这么定了——”


    “我看不怎么行。”


    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再怎么是老头儿撞人了也得赔钱啊,难道老头儿不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