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璃的应对堪称完美决断,指令清晰,调度得当,将现有条件用到了极限。
然而,她眉间那一丝极淡的疲惫,连夙夜都未曾察觉,透露出她并非无所不能——混沌本源与认知扰流器的运用,对她心神的消耗远超表象。
夙夜战意炽烈,忠诚毋庸置疑,新生龙元也为他带来了显著的力量提升。可他对大规模军团作战与阵法围困的理解,仍带着龙族骨子里依赖个体伟力的印记。
至于那个被派去求援的聒噪凤凰……凤族?帝曦对此族的态度一向暧昧,既有拉拢,也不乏提防。
阴影中,鹮羽感觉自己的“存在形态”都有些不稳。
长久以来,她依靠完美的伪装和帝曦赋予的使命而存在,此刻两者皆摇摇欲坠。
继续潜伏观察已失去意义,甚至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离开?又能去哪里?回圣域面对帝曦的质疑与惩罚?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绝境,往往能逼出最深层的本能。
一个极其冒险、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幽光,浮现出来。
主动现身。
不是以白芷的身份,也不是以鹮羽的使命。
而是以……一个潜在的“交易者”。
这个决定让她灵魂战栗,却又有一种扭曲的解脱感。
王庭内,云清璃与夙夜刚结束一轮防御部署的商讨。
“认知扰流器可以干扰‘天罗地网’的部分锁定功能,但无法持久抗衡其整体压迫。”云清璃指尖萦绕着光影多面体,“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从内部或外部,短暂撕裂这道网的机会。”
夙夜皱眉:“凤瑾那边需要时间,强攻突围伤亡太大……”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心生感应,目光锐利地投向王庭一角那片浓郁的阴影。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灵力涟漪。那片阴影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蠕动、凝聚。最终,一道修长而危险、通体笼罩在朦胧暗影中的身影,由无数盘旋的黑暗缠绕凝聚,清晰地浮现出来。
夙夜几乎是瞬间就挡在了云清璃身前,龙威轰然爆发,锁定来人,眼中杀意沸腾:“是你!还敢现身?!”
鹮羽没有看夙夜,她的目光穿透龙威,直直地落在云清璃身上。她微微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声音不再有电子合成的质感,也不再是白芷的柔弱,而是带着一种疲惫又清晰的冷静:
“我不是来战斗的。”
云清璃抬手,轻轻按在夙夜紧绷的手臂上,示意他稍安勿躁。她看着鹮羽,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哦?”
鹮羽深吸一口气,紫眸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然:“一个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弃子,并想寻求新合作基础的……观察者。”
“合作?”夙夜冷笑,“凭什么信你?”
“凭我知道‘天罗地网’并非铁板一块。”鹮羽语速加快,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此阵由三支主力军团共同维持,看似一体,实则内部存在竞争与间隙。尤其是负责‘巽位’阵眼的‘凌霄军’统帅,与主导‘离位’的‘金光卫’大统领素有旧怨。帝曦急于求成,强行将他们捏合,这便是破绽。”
她顿了顿,看向云清璃:“我可以提供‘天罗地网’更详细的能量节点分布图,以及……那两个关键节点统帅的性格弱点与可能的突破口。甚至,我知道他们之间特定的传讯频率和加密方式,可以进行有限的信息伪造,制造混乱。”
这些情报,无疑极具价值。但云清璃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淡淡问道:“条件?”
鹮羽沉默了片刻,紫眸中情绪翻涌,最终低声道:“需保证我的安全,至少在击退此次围剿前,不得对我出手,或将我交给帝曦。”
“若星火盟最终能存续下去……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和容身之处。”
她没有要求权力,没有要求财富,只要求生存和重新开始的可能。这反而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夙夜龙目微眯,传音给云清璃:“主人,小心有诈。这可能是苦肉计,意在获取我们的信任,深入核心。”
云清璃看着鹮羽那双不再掩饰迷茫与渴望的眼睛,破妄之瞳运转到极致。她能看到对方灵魂深处那真实的动荡与寻求解脱的强烈意愿,这做不得假。
“情报的真伪,需要验证。”云清璃终于开口,“在你提供的情报被证实有效之前,你将被限制在王庭特定区域,处于严密监控之下。若情报为真,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若有一丝虚假或背叛……”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骤然冰冷的眼神和骤然提升的混沌威压,让鹮羽灵魂都感到刺痛。
“……我明白。”鹮羽低下头,表示服从。这是她选择这条路必须承担的风险。
“带她下去,安排静室,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入。”云清璃对闻讯赶来的骷玄吩咐道。
骷玄魂火闪烁,虽然疑惑,但还是严格执行命令,以魂力构筑囚笼,将鹮羽“请”了下去。
王庭内再次剩下两人。
“你信她?”夙夜皱眉。
“不全信。”云清璃目光深邃,“但她灵魂深处的‘混乱’与‘求生欲’是真实的。帝曦将她打造成完美的工具,却忘了工具一旦产生‘自我’的念头,便会成为最不稳定的因素。眼下我们缺的就是时间和突破口,她的情报,值得一赌。”
她走到沙盘前,根据鹮羽刚才透露的只言片语,迅速调整着防御重点和反击策略。
“让月姬夫人的风讯司,集中力量验证她关于凌霄军和金光卫矛盾的情报。”
“万法阁暂停其他推演,全力分析她可能提供的节点图。”
“通知格罗姆,泥沼怪军团向‘巽位’和‘离位’方向的地下暗河悄悄集结,等待命令。”
月姬夫人亲自调动了最精锐的狐族探哨与鬼族幽影,不惜代价地潜入“天罗地网”的外围阴影,重点验证鹮羽关于凌霄军与金光卫内部矛盾的情报。
同时,万法阁内灯火通明,所有擅长阵法的成员,都在疯狂推演鹮羽随后通过骷玄提交的一份简略能量节点分布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外界的金色光芒似乎都更盛一分,那无形的禁锢之力如同潮水般上涨,侵蚀着枯骨林内每一个生灵的心神。
仅仅过了半日。
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幽影穿过层层防御,悄无声息地融入月姬夫人体内。她娇躯微震,狐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快步走向云清璃所在的偏殿。
月姬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与急促,“验证了!鹮羽所言非虚!凌霄军统帅‘凌昊’与金光卫大统领‘金锋’,确因百年前一次秘境资源分配结下深怨,两军驻扎方位虽毗邻,却壁垒分明,互不统属,甚至有小规模摩擦!他们的传讯频率和部分加密符文结构,也与鹮羽提供的信息吻合!”
几乎同时,万法阁的首席阵法师也呈上了初步分析结果:“陛下,那份节点图虽不完整,但标注出的几个关键次级节点位置,与我等之前推演出的高概率区域高度重合!其能量流转模式,也符合‘天罗地网’的基础构架逻辑。此图……有七成以上可信度!”
偏殿内,云清璃与夙夜对视一眼。情报的可信度,比预想中要高。
“七成,足够了。”云清璃果断道,“夙夜,通知格罗姆,按计划行事,目标——‘巽位’凌霄军地下灵脉支线!”
“月姬,动用所有能模拟对方传讯波动的手段,目标——‘离位’金光卫前沿哨站,内容……你来拟定,宗旨是激化矛盾,制造猜疑!”
“是!”
“明白!”
两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月姬夫人领命退出偏殿后,并未直接返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来到枯骨林边缘一处被天然骸骨环绕的隐秘据点。
这里,早已有十数道身影静候。
左侧,是五名狐族精锐。她们并未完全化为人形,保持着狐耳与蓬松的狐尾,周身气息与周围嶙峋的白骨、晦暗的魔气几乎融为一体,正是将 「幻形匿息」 天赋运转到极致的表现。她们的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随时准备编织 「镜花水月」 。
右侧,则是三道近乎透明的、只有轮廓的虚影,仿佛由摇曳的阴影构成。这是鬼族公主白灯派来的最擅长潜伏的 “幽影” 。它们没有实体,静静地悬浮着,周围的微弱光线似乎都被它们悄然吞噬,使得这片区域显得格外晦暗,正是 「噬光窥秘」 能力自然发散的迹象。
“诸位,”月姬夫人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的命令已下。我们的任务是验证情报,并播下猜疑的种子。此次行动,代号——‘影狐共舞’。”
她看向狐族探哨:“你们的任务,是在目标区域外围制造灵力扰动的假象,模拟小规模魔物流窜或天然能量喷发的波动,吸引并分散敌方巡逻队的注意。切记,只干扰,不接触,一旦感知到强光逼近,立刻远遁。”
“是,夫人。”狐族探哨首领微微颔首,眼中幻光流转。
月姬又看向那几道幽影:“你们,才是此次行动的核心。借助狐族制造的混乱,潜入凌霄军与金光卫的营地深处。不必窃听言语,你们的任务是感受——感受凌昊将军麾下将领的傲慢与对金光卫的不屑,感受金锋大统领亲信因那段残缺讯息而升腾的怒火与猜忌。将最真实的情绪波动,带回来给我。”
幽影没有回应,但它们的轮廓微微波动了一下,表示领命。
下一刻,狐族探哨身形晃动,如同融入环境的变色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骨林之中。她们将如同无形的画笔,在外围涂抹上迷惑性的色彩。
而三道幽影则如同水滴渗入沙地,直接“融”入了脚下的阴影,沿着地脉与能量流的缝隙,向着远方那金光最盛处潜行而去。它们的 「虚化穿行」 能力,让坚固的营垒栅栏和低阶警戒光幕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