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听说,陈通判设下的品鉴会,是要让孙师傅,在贡酒和闻香楼自家买的酒之间,评个高下?”
孙怀安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正是他这两日愁得寝食难安的根源。
“拿商贾之酒,去压天家寿礼,这是什么?”
“这是大不敬!”
“无论你怎么选,闻香楼百年清誉,都要毁在你手里。”
孙怀安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生意上的圈套,经阮青云这么一点拨,才惊觉这背后藏着杀人的刀子。
他站起身,对着阮青云深深一揖,
“老夫人一言,惊醒梦中人。孙某……受教了。”
“孙师傅客气。”阮青云端起茶碗,“品鉴会,还要劳烦孙师傅走一趟。”
“这是自然。”
孙怀安抬起头,多了几分敬佩,“只是,届时孙某该如何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阮青云呷了口茶,“你只需看着我怎么做,便好了。”
“他陈明远不是要看戏吗?”
“那咱们,就陪他演一出大的。”
府衙后堂。
陈明远听着下人的回报,气得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管事的鼻子骂,“谁让你们把消息传出去的?”
“还广邀百姓,共沐皇恩?”
“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王德海在一旁也是吓得噤若寒蝉。
他姐夫原本的计划,是在后堂请几个心腹名流,关起门来,把这盆脏水泼瓷实了。
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外人也无从知晓。
现在倒好,全城百姓都知道了。
这要是处理不好,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没扣到徐家头上,反倒可能落个藐视皇恩的罪名在自己身上。
“姐夫,这……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陈明远一脚踹翻了椅子,“戏台子都让人搭到正门口了,我能不上吗?”
他强压下怒火,在屋里来回踱步。
“去!把府衙的仪仗都给我摆出去!再多派些衙役维持秩序!”
他咬着牙,眼里迸出寒光,“她不是想把事情闹大吗?”
“我倒要看看,在青州府台和全城百姓面前,她一个乡下老太婆,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品鉴会这日,青州府衙门前,人山人海。
“听说了吗?陈通判为了表彰徐家贡酒,特地在府衙正堂设宴,请全城百姓共沐皇恩!”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贡酒啊,咱们也能沾沾皇上的光!”
百姓们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当是来看热闹,来看青州府百年难遇的新鲜事。
府台大人高坐堂上,面色沉肃。
他本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可如今全城的眼睛都盯着,他这个府台,就必须坐在这里,当这个公证人。
陈明远站在一旁,穿着崭新的官服,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袖子里的手却攥得死紧。
王德海缩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用扇子挡着半张脸,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心里七上八下。
“时辰到!清河县贡酒进献!”
随着堂外一声高唱,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府衙门口。
只见阮青云拄着木棍,由徐四山扶着,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
她身后,张师爷领着两个衙役,抬着一个硕大的木盒。
那木盒一出现,就引来一阵惊呼。
盒子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木纹光亮,在日光下隐隐流动着金光。
盒身雕着祥云瑞兽,是四个烫金大字徐氏贡酒。
陈明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本想让徐家在破烂的泥坛子里丢人,没想到对方反手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阮青云领着徐四山,走到堂前,对着府台大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草民阮氏,携清河县贡酒,参见府台大人。”
府台大人点了点头,目光在那精美的木盒上停留了片刻,
“老夫人,有心了。”
陈明远清了清嗓子,强行把话头抢了过来:“老夫人一路辛苦。”
“只是这贡酒事关重大,呈给圣上之前,按规矩,需由府衙开坛查验,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转向另一侧的孙怀安,“今日,特地请来闻香楼的孙大师傅,一同品鉴。”
“孙师傅是青州府第一品酒大家,他的话,最有分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孙怀安站了出来,对着府台大人和阮青云分别拱了拱手。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陈明远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等着看孙怀安如何左右为难,也等着看阮青云如何面如死灰。
就在衙役准备上前开盒的时候,阮青云开口了。
“慢着。”
陈明远心里咯噔一下,
“老夫人,这是何意?莫非,是对府衙的查验信不过?”
“不敢。”
阮青云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明远身上,
“草民只是想问通判大人一个问题。”
“何为贡酒?”
陈明远一愣。
“贡酒,自然是酒中极品,是献给皇上的佳酿。”
“说得好。”
阮青云点了点头,“既然是献给皇上的寿礼,那普天之下,第一个品尝此酒的人,理应是谁?”
陈明远脸色瞬间变了。
台下的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
“对啊,给皇上的东西,咱们怎么能先尝?”
“这要是尝了,不是对皇上不敬吗?”
阮青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通判大人!您让孙师傅来品鉴,是想让他替皇上尝一尝这酒,够不够资格送到御前吗?”
“这……我……”
陈明远额上见了汗,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老婆子不跟他谈酒,竟跟他谈起了规矩。
“你这是藐视皇恩,是大不敬!”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陈明远腿都软了。
府台大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陈明远。
这件事,是他捅出来的篓子。
阮青云转向孙怀安,微微躬身:“孙师傅,您是品酒的大家,可这杯酒,您敢喝吗?”
孙怀安连忙后退一步,对着阮青云深深一揖,
“老夫人说的是!此乃天家寿礼,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品鉴!是孙某孟浪了!”
他这一表态,等于直接把陈明远晾在了当场。
陈明远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