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都想起了昨天那个在公堂上把王二爷都给怼出去的乡下老太太。
原来是那家的人!
高个衙役的脸色变了变,伸出的手也缩了回去。
那老太太邪乎得很,连县太爷都对她另眼相看,她的东西,他们还真不敢随便贪。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僵持的三人,皱了皱眉。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两个衙役一见这人,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张师爷,您怎么出来了?”
“是这刁民,非要闯衙门!”
被称为张师爷的男人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了徐大江,以及他怀里那个被粗布衣衫裹着,却依然能看出精致轮廓的瓷瓶。
“你,是徐家的?”
“是,是!小人徐大江!”
徐大江连忙点头。
“何事?”
徐大江不敢再耽搁,赶紧把阮青云教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张师爷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等着。”
说完,他转身就走进了衙门。
徐大江捧着酒瓶,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两个衙役也不敢再为难他,只是远远地站着,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没过多久,那张师爷又走了出来。
“大人让你进去。”
徐大江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进……进去?
他原以为把东西交了就能走,没想到,县太爷竟然要亲自见他!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张师爷,走进了那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进的门。
县衙后堂,书房里。
钱秉文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看。
他昨天被阮青云那个老太太将了一军,心里正窝着火。
一个乡下老妇,不仅当堂破案,还敢在公堂之上点拨他这个县令,这事传出去,他钱秉文的脸往哪儿搁?
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由头,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家,就听师爷来报,徐家来送礼了。
钱秉文当时就冷笑了一声。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这套把戏,他见得多了。
他倒要看看,这徐家,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徐大江被带进书房,一看到端坐在书案后的钱秉文,那股官威压得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小……小人徐大江,叩见……叩见大人!”
他把那个青花瓷瓶高高举过头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钱秉文的视线落在那瓶子上,轻哼了一声。
“徐阮氏倒是会教儿子。怎么,昨天刚从本官这里得了清白,今天就来谢恩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这……这是家母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给大人解乏……”徐大江磕磕巴巴地重复着。
“解乏?”钱秉文放下书卷,“本官看,是来堵本官的嘴吧?”
徐大江吓得魂飞魄散,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小人不敢!大人明鉴!小人万万不敢!”
“行了。”钱秉文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东西放下,你走吧。”
他压根就没把这瓶所谓的土酒放在眼里。
徐大江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把瓶子放在地上,刚想退出去,钱秉文却忽然咦了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那瓶子跟前,俯身闻了闻。
那瓶口用红布封得严严实实,可就是有一缕极淡比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这香气,他从未闻过。
不是寻常米酒的酸甜,也不是花雕的陈香,而是醇香。
钱秉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揭开了瓶口的红布。
站在一旁的张师爷,只是闻了一下,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脸上瞬间涌起热意。
钱秉文的动作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瓶口,他也是好酒之人,自问品遍江南名酿,可没有一种,能与眼前这股香气相提并论!
他将瓷瓶拿了起来,就这么对着瓶口,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瞬间从舌尖炸开,沿着喉咙,直冲天灵盖!
钱秉文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余香满口,经久不散。
“好……好酒!”
他又喝了一口,这一次,是细细地品。
跪在地上的徐大江,看着县太爷这副失态的模样,已经吓傻了。
不知过了多久,钱秉文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瓶酒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上。
他重新坐下,再看向徐大江时,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这酒,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人,家母没说……”
钱秉文抚着那温润的瓶身,眼中精光闪烁,“这等烈酒,堪称酒中之王!寻常的名字,也配不上它!”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盯着徐大江,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母亲,让你把这酒送来,只说了是解乏?”
“是……是的,大人。”
书房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张师爷!”
“大人,属下在。”
钱秉文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徐大江,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去,把今年秋天上缴朝廷的贡品名录,给我拿来。”
张师爷的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徐大江浑身一僵。
贡品名录?
那是什么东西?跟自家这瓶土酒有什么关系?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耳朵去听。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钱秉文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
张师爷很快捧着一卷卷轴回来,恭敬地呈上。
钱秉文接过来,缓缓展开。
他的视线在卷轴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江南进上的秋露白,入口绵柔,蜀中来的烧春,号称回味无穷。”
他拿起桌上那瓶青花瓷,又轻轻呷了一口。
这些所谓的名酿,跟手里这瓶一比,简直就是马尿!
若是将此酒献上去……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困在这穷乡僻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进一步。
可这瓶酒,就是他通天的梯子!
他猛地将卷轴合上,丢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徐大江吓得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抬起头来。”
徐大江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钱秉文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这酒,你们家里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