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明看看图,又看看安宁,试探着商量:“这幅太大,一时半会儿拆不下来,我还有幅小的,你先拿去看好不好?”
“——好。”
萧启明闻言,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去案边抽出那卷小的,再小跑着把它送到安宁手里。
安宁陷在墙上的目光直勾勾地随着他的动作转移到小的卷轴上,她伸出双手,如同接过稀世珍宝般接过那卷舆图,随后将它轻轻贴在颊侧,许久,又轻轻落下一个吻。
“谢谢。”
她失魂落魄地抱着那卷轴,游魂似的飘出前院。
今夜无月,风声呜咽,府里静悄悄的,连鸣虫都似有所感,歇了鸣叫。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回不去家的伤心人在踽踽独行。
“江,”萧启明追着对方背影,启唇想说什么,顿了顿,到底把那声呼唤咽了回去。
待他回过神来,愕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走进了萱堂。
身边是一群跟过来的仆婢,凝碧时不时抹一把眼睛,留朱更是死死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连素日没心没肺的松清都塌下了唇角。
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多一点打扰,江明月就在他们面前崩成握不住的流沙,随风而逝。
大家就这样静静跟着,看着。
看着江明月抱着那卷轴,失了神志般,游游荡荡走入卧房,连鞋子都没脱,倒在床上,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婴儿般,慢慢蜷起身子。
她纤细的背影对着众人,孤立了全世界。
萧启明垂下微酸的眼帘,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上前几步,替她关上卧房的门,也替她挡住外界的窥伺。
“王爷……”留朱咬着拳头,在他身后呜咽。
萧启明放缓呼吸,冲众人挥挥手。
留朱热泪长流,拉着凝碧,胡乱冲萧启明行了个礼,自行在小姐卧房外坐下守着。
萧启明自然不能跟着坐下,但不知为什么,他也不想离开。
环视一圈,他注意到正厅那张乱糟糟的铺满纸页的书案,便走过去坐下。
众人退却,屋内针落可闻,萧启明不禁又望向卧房的方向,只是一副舆图,他想。
江明月为什么会突然崩溃,他隐约明白,却不十分明白。
门扇吱呀一声,一股携带着泥土腥的骤风携雨而落,卷起案上的一张纸——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坐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萧启明口中喃喃,眉头微蹙。
天上——人间——
他将她落在纸上的心绪反复吟诵,直到听见自己渐次而起,擂鼓般的心跳。
萧启明,你真该死啊!他懊恼地挥拳落案,又在最后一刻,想起这是她的房间,最后,只得化拳为掌,轻轻抚过那张纸。
他萧启明自诩磊落君子,却为着一己私欲,欺辱她一个可怜的孤女,竟还自觉两不相欠!
那淡薄的蕴着些许水痕的墨迹,渐渐幻化为一面镜子,照出了镜中人所有的卑劣,自私,自大,愚钝,后知后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副舆图就让她崩溃至此——
那哪里是舆图?那是大昭!她父亲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辅佐萧晟建立的大昭!
如今萧家人稳坐皇位,称孤道寡,江状元的掌上明珠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居然还怪她不聪不慧,厌她张扬刻薄!
所有人都在享受胜利的果实,男人们加官进爵,女人们诰命加身,只有她顶着荣安郡主的虚衔,被当做工具指婚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她的夫君还在新婚夜佩着别人所赠玉佩进新房,她不满吵闹还被指责妒恨,他还抛下她一个人独守空房,甚至,连一个王妃表面的尊荣体面,她的丈夫都吝啬周全。
她凭什么不闹?凭什么不怨?
萧启明,你真该死啊!
他心中恨极,恨不得立时冲过去,向江明月道歉。
可现在哪里是时候?
萧启明如坐针毡。
但这一次,他不想也不能再逃了,他要等她出来。
他心绪翻涌,时刻注意着卧房的动静。可惜,江明月始终静悄悄的,连哭声都未传出半分。
萧启明颓然垂下头去,目光忍不住落在别的纸页上——
重力:地球吸引产生的力,方向始终竖直向下。g=9.8N/kg
弹力:物体发生弹性形变后要恢复原状,F=kx
……
萧启明:“???”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不,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他怀疑将目光换了方向——
牛顿第一定律(惯性定律):一切物体总是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者静止状态,直到有外力作用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
牛顿第二定律(加速度定律):物体在外力的作用下,将获得加速度。(F=ma)加速度的大小跟物体所受外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加速度的方向跟外力方向相同。
牛顿第三定律(作用与反作用定律):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直线。
萧启明:“……”
为什么他认识每一个字,却完全不懂它们连起来的意思?
那首摧肝断肠的词和这些不知所云的天书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这合理吗?
牛顿是什么东西?那奇怪的符号又是什么?她为什么用这么多简字?
不,一定是他读得不仔细!想当年,他也是被夫子夸赞若参加科举,定能进士及第的存在,怎么可能读不懂江明月的文字?
于是,他眼睛离得更近些,再次通读一遍后。
萧启明:“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再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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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读一遍,onemore,onemore,onemore……
最后,他目光发直,艰难地咽了一口,不情不愿地承认,他似乎,大概,好像真的读书少。
愧疚袭上心头,他不禁再次看向卧房的方向,为自己曾经认为江状元夫妇正正得负的偏见再次道歉。
他们女儿岂止大才可以形容!
且说眼前这张被她当废纸的文稿,尽管他似懂非懂,但他能感觉到那上面的内容似乎揭示着一种极其神奥的世间至理。
还有那首词,寥寥几笔白描,其情之深,其意之浓,何等惊才绝艳!便是其父,都没有这样的笔力!
思及此,萧启明心神巨震,收回目光,他强忍着不能乱动江明月东西的道德谴责将手伸向其他被压住的纸张——
这次没有字了,只有一幅图。
萧启明呆滞地跟纸上头骨黑洞洞的眼眶对视。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不,她在干什么?
他整个人空白许久,艰难耸动一下喉结,眼球滞涩地转了转,这才费力地从纸上拔出目光。
她……
她——哐当一声开了门。
安宁满面泪痕,神情已恢复平静,她一左一右扶起留朱和凝碧:“别在地上坐,凉。”
留朱一听又要掉眼泪,她抽抽搭搭地说:“小,小姐,我陪你……给老爷夫人上柱香去。”
凝碧的提议更干脆:“小姐,明日咱们就回杭州,我陪你去家乡……”
“再说再说,”安宁举起袖子给两人挨个擦了擦泪,“我好了,你们去睡吧,不用担心我。”
说完,就推着两人出门,两个侍女满目担忧,哪里肯走?三个人拉拉扯扯到门口,安宁这才注意到她的书桌被人占了。
萧启明见她看过来,腾一下跃起,膝盖狠狠撞到了案腿,他忍不住嘶一声,却在她走过来时硬生生把没嘶完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江……江明月……”他觑着江明月神色,一双手慌地不知往哪里放,想背过去却又被纸页的哗啦声止住,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那张“骷髅”图。
“画得好吗?”她问。
“……很好。”
“送你了。”说完,安宁伸手把他从案后扯出来,甩进“清除”队伍。
“别,我有话跟你说!”
“小姐!我陪你!”
“小姐!我不用睡!”
无论三人神情多不舍,嘴里念着多少理由,都被安宁不客气地推出了正房。
她将门扇一合,转身紧紧倚住,然后缓缓蹲下,将头埋在膝中平复情绪。
直到外面的动静彻底止歇,她才站起身,走回卧室。
她取过那副舆图,将它小心挂在了桌案的椅子后,这样,她每每坐在那里,就像被大公鸡庇护在羽翼下。
借着烛火,她久久凝望着熟悉的大公鸡——
我会永远思念你,直到回到你怀抱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