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衔蝉跪在大殿正中。
刑部尚书是个高瘦老者,花白稀疏的胡须垂了老长老长,眼皮半耷拉着,里面藏着他的锐利和精明。
他举起惊堂木拍响。
“迎和宫案,事发于五日前黄昏,当日宫内宫外皆发生不小混乱,经大理寺查证,宫外参与者包括镇关楼在内达数百人。”
“而宫内参与者,唯陆山君一人。”
刑部尚书声音如同邻家祖辈:“陆山君,本官问你,不渡川奚无常欲图刺杀晏大将军的流言,是不是你使人散播?”
丞相吕沛文原本也闭着眼睛,听见这话,他唰地睁开眼,拧了拧眉。
是不是。
这种问讯方式很有问题,这是诱供之法。
陆衔蝉看了眼御座上闭目的皇帝,平静开口:“是。”
刑部尚书点点头,他捋捋胡子继续问道:“当日,你以此为由混进皇宫,是你用半块衣角碎布,辅以机关暗影引开禁军,而你闯进迎和宫时,宫内禁军还活着,是也不是?”
“是。”
刑部尚书又问:“致使禁军身亡的凶器,是你当日携带进皇宫的毫针,是不是?”
这话与皇帝先前所说不同。
不知是刑部尚书自作主张,还是皇帝想试探谁。又或者…是皇帝害怕陆衔蝉真的对晏大将军动手,想借此事,对她动手。
陆衔蝉垂下眼帘:“是。”
殿中窃窃私语声大了很多。
刑部尚书拍了惊堂木:“诸位同僚,请肃静”,他不再问话,而是示意文书提笔记录:“根据陆山君此前供述,当夜行凶的是摩罗族前任大统领之子奚继业。”
“她说曾以白玉葫芦碎片击中其后背。”
“当夜宫内闭门落锁,逐人查验,背后有伤者,男女共十六人,皆有不在场证明。”
“皇宫守卫森严,来往进出有明确记录,大理寺仔细查验过当日宫内宿值、出入记录,其中并无异常,且奚继业已用血书自证。”
“本官认为,奚继业确实并未进入皇宫。”
刑部尚书执起一沓白纸,晃悠两下放回案上:“记录已经抄录备份,存入案宗。”
“陆山君,就是迎和宫案的真凶。”
“此人暗中策划阴谋,被禁军制伏钉在金柱上,为了隐瞒罪行,她以机栝偷袭,杀死了迎和宫中禁军,故技重施,诬赖于奚继业。”
惊堂木震响。
刑部尚书喝道:“陆山君,你认不认罪?!”
陆衔蝉对他的怒意没什么反应,她尚有闲心观察众人表情,环视一圈后,目光定在正前方的御座上。
皇帝仍闭目坐着,跟睡着了似的,只有不停摩挲扳指的手证明他还醒着,在思考。
“我不认。”
陆衔蝉收回目光。
她毫不客气地回怼:“我以机关匠之名行走江湖,切磋应敌皆以制伏为主,毫针上从来只淬一味东陵花散,若我想杀人,为何不直接淬毒药?”
“敢问尚书,毫针上可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暗器名为‘密缕’,并不是我第一次使用”,陆衔蝉看了一眼长公主,继续说道:“我曾数次将‘密缕’展示给友人,此物并不算隐秘,若我想杀人,何不换其他机栝?”
她傲然道:“我机关匠,手上从不缺机栝。”
“尚书说我是被禁军钉在金柱上…”
陆衔蝉温和笑笑,反问他:“我有杀死禁军的能力,如何会被他们制伏?我为何不以其他方式杀人,反而用自己的毫针?”
“那是因为你发现禁军并没有晕倒!”
刑部尚书眼神变得异常凌厉,他冷声道:“陛下提前洞察了你的谋划,让禁军服用了迷针解药,而你行凶之后,发现禁军并未晕倒,便狠心下了杀手!”
“禁军…并未晕倒?”
“……”
长公主。
陆衔蝉曾于计划开始之前,将‘烟折子’的解药送给长公主,特意‘多给了些’,长公主知道陆衔蝉有问题,自然会带着那些解药入宫,以备不时之需。
禁军中针倒地,至死不曾移动位置,陆衔蝉一直以为长公主殿下没有将解药给他们。
也就是说,那些禁军是清醒着被…
陆衔蝉浑身血液上涌,她恍惚一瞬,闭上眼睛。
杀死禁军的必定是他们熟悉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完全没有反抗、完全没有出声,甚至完全没有挪动位置,以至于陆衔蝉出殿时,对他们的死毫不知情。
谁能在宿值记录上动手脚?
皇帝、长公主、朱将军,还有原本就掌管着宿值记录的人…禁军。
陆衔蝉定了定心神:“尚书说我有罪,我认,是我迷晕了禁军,致使他们被杀,但您说我杀人,我不认。”
“那夜我出殿之后,确实见到了奚继业,我那时旧伤复发,不是他的对手,原本打算偷袭于他,却反被他制住。”
“院中有碎裂的墨玉簪为证。”
“随后长公主殿下领着禁军赶到,奚继业翻墙而逃,而我挂在金柱上动弹不得,只能砸碎腰间的白玉葫芦,以碎片击向他,可惜力弱。”
“可惜力弱”,她叹道。
刑部尚书不为所动:“碎裂玉簪、白玉葫芦皆是你的东西,伪造起来不难,如何能做证物?陆山君,你拒不认罪,莫不是以为这左右所执刑具尽是摆设?”
“本官再问一次,陆山君,你认不认罪?”
“我不认。”
陆衔蝉甩袖端坐:“尚书是想对我用刑吗?请便。”
“行了行了,许卿还真想血染大殿不成?”
长公主笑出声来,她拿笏板敲敲手心:“陆山君,既然奚继业的血书誓言可以作为物证,你何不将此前同本宫所发誓言,再说一遍?”
“也让这朝堂上的诸位臣工听听,什么才叫毒誓。”
“啊?殿下…”
长公主眼神一凛:“本宫让你说!”
陆衔蝉叹气,她朝长公主乖巧拱手,恭敬道:“是,听殿下的。”
这可真是…够羞人。
陆衔蝉直起腰挺起背,她声音朗然、字字铿锵: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
“山君没杀过禁军,从前没杀过,日后也不会杀禁军,若有虚言,便让我人神共弃,五雷轰顶,肠穿肚烂而亡,死后永堕阎罗!”
大殿里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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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到陆衔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那句‘永堕阎罗’的回声,它在大殿里回荡了好久。
好久好久。
长公主用笏板敲了敲桌案,重新唤回众人神智,她指着陆衔蝉,朝众人笑道:“诸位都听见了吗?这才叫发誓。”
“那个喊列祖列宗不得安宁的,嘁,逆子一个。”
她扭头看向皇帝:“阿兄,您倒是说说,这案子该怎么断?可别告诉我,您想血染大殿。”
皇帝终于睁开双眼,他看着长公主无奈轻叹,发号施令道:“拟海捕文书,即日起,全国缉捕迎和宫一案嫌犯奚继业。”
“陆山君。”
“朕姑且相信你不是凶手,但你故意传播流言,致使京城生乱、携带凶器进宫、迷晕禁军…亦犯下诸多错处,朕罚你脊杖八十,暂时记下,若日后你再犯他罪,一道补上。”
脊杖八十。
皇帝言下之意是:她这条小命现如今掌握在他手里,若哪日他不乐意了,仍然能以此为由发难于她?
陆衔蝉无所谓,她拱手,随口应付道:“是,多谢陛下宽宥。”
她本就是在赌命。
这番…算计,陆衔蝉在心中自嘲笑笑。
一算奚继业,赌他会出现在皇宫见证苏赫之死;赌他会为了北绿洲的摩罗族人,出现在这次审案现场,亲自澄清自己并未杀死苏赫。
二算皇帝,赌他不会杀她。
三算幕后黑手,赌他会不会出手救人,救她,或者救奚继业。
可惜奚继业铁石心肠,宁可戎人治下的摩罗族人无辜遭戮也不现身;长公主又心慈手软,甘心冒着风险,也要留下‘陆山君’这个潜在威胁。
“陆山君!”
“陆山君!!!”
大殿之外忽然传来熟悉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怒意:“你敢不敢重新发誓,说自己没杀苏赫!”
“陛下!我有冤情上告!”
陆衔蝉心中一震,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奇怪,她嘴角还挂着笑,眉宇却颦蹙着,眼中恨意涌动。
不必回头她便知道来人是谁。
奚继业。
这厮真的来了。
他突然出现在皇宫中,省下她不少麻烦,至少她不必再废心思研究,他是如何潜入皇宫,此事日后是禁军统领朱将军的麻烦了。
陆衔蝉想回头去看,但东陵花散让她手脚发麻,起身时没站稳,狠狠摔在地上,还没等再起身,禁军已至,两根重杖交错,将她死死押住,动弹不得。
她并不觉得痛,只是石砖寒凉,冰得她一哆嗦。
奚继业这人当真奇怪,陆衔蝉想。
他能打开城门让雍州城沦为焦土,也能为了北绿洲那些未曾谋面的族人,踏进陆衔蝉精心为他设下的陷阱。
难道就只是因为,雍州城内的是昭国人,不是摩罗族人,他便能没有任何负担地打开城门?
就能…让那么多人去死?
她听见奚继业在殿外高喊:“陛下,我到迎和宫时,陆山君已对殿中的戎人二王子苏赫下了毒手!我亲眼所见,杀死戎人二王子苏赫的真凶…是陆山君!”
“是陆山君!”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