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后怕不已,想来想去,她还是将目光落在程金贞的身上。
“不管这些玉满江的归处在哪里,下毒的终究是她,不能就这么放过程金贞!”
孙幕算是看透她了,她不过是想借此事甩锅,这样就两边不用交差,祭程金贞一人,换雲醉轩相安无事。
几个小厮在掌事的指示下将程金贞架起,她惊慌地求饶辩解,却无人再在乎真相。
沈婧淑挣脱孙幕的手,破戾出鞘,她大喊一声:“谁都不许碰她!”
她上前踹翻小厮,将程金贞护在身后。
“下毒的另有其人,怎么能证据不足就抓她!”
掌事看沈婧淑大胆放肆地伤人,竟还明目张胆地袒护程金贞,她目瞪口呆地瞥向孙幕。
他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毫不惊奇,就像惯着自家的熊孩子随便搞破坏一样,站在一旁熟视无睹。
“为何不查她们二人?同样都搜出证物,你不验就这么断定?”
沈婧淑气势磅礴,一柄破戾叫在场所有人不敢乱说乱动,一脸谁不听话就砍了谁的蛮横。
程金贞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肆无忌惮地保护自己,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小姐……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把剑放下,放下……”
“要是好好说能有公平的待遇,你觉得我会拔剑吗,啊?”
掌事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孙幕,她看不出这霸道的小姐是什么来历,但既然是跟着他来的,自然应该受他管束。
“要不这样吧,三人全都带去监应司,由他们的人来调查再合适不过了。”
掌事大惊,“不!大人千万不要!监应司探案会有记录和上报,若是陛下和大人知道了,我们雲醉轩就……”
孙幕扯出一个笑,朝沈婧淑微微摇头,让她收剑。
“放心,监应司有我的人,不会为难她们,就我们几人过去,事情不会闹大。”
掌事考虑再三,眼看孙幕笑容逐渐收敛,她也不得不从。
她遣散无关的姑娘,带着三人同孙幕来到雲醉轩后门。
正当她拿钥匙准备开门时,一声尖叫让她立即转身,沈婧淑回头看去顿时恼怒。
“孙幕!”
其中一个姑娘喉管喷出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干净整洁的地面被染的殷红。
另一个傻傻地瞪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孙幕的剑尖已抵在她的下颚都没反应过来。
他掌握住她的细颈,靠在她耳边轻描淡写地威胁道:“别怕,告诉掌事,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们干的,若你说实话,我保你相安无事,若还嘴硬,你便是下一个躺地上的。”
孙幕笑里藏刀,字字句句渗透着寒意。
沈婧淑自知劝不动他,事情该如何发展,最终还是要全看他的安排。
“我给你机会,你最好选择正确的路,把所有经过一五一十交代。”
剑尖又逼近几分,她能明显感受到孙幕的耐心在急剧减少。
“毒……确实是我们下的……”
她踮起脚努力让下颚离剑远些,不情不愿地说出了实话。
“谁指使的?”
“张……张韬逸大人。”
“目的呢?”
“这……我,大人只让我们二人下毒,并未……”
“唰”的一声,剑刃穿过她的下巴捅穿了舌头,下半张嘴被孙幕的剑死死钉在一起。
她痛的面目狰狞,口中溢出腥臭的血,喉咙发出喑哑的嘶吼。
“不要杀她!”
沈婧淑抬起双手阻止孙幕,可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这姑娘两眼流血泪,鼻子和耳朵也都渗出血来,呜咽两声便脱力倒在了地上。
管事被吓得失语,她慌乱的想要逃走,但现在这个局面,谁都不可能放过。
沈婧淑控制住她,孙幕查看两具尸体,口中牙缝各有一处发黑,味道呛鼻,七窍流血,看来是咬破毒药自尽。
“大人……她们到底是……”
“不该问的别问……”
沈婧淑喝住程金贞,她与孙幕相视一眼便能猜透。
在她十三岁时孙幕便开始着手教她辩识毒物和学习药理,而这种口中塞药替主子办事的下人被称作小鬼。
无足轻重却适合做隐秘的工作,必要时牺牲也不用在意,小鬼就是小鬼,能唬人也没名号,被抓住还能死的利索。
塞这种药的小鬼一般都是宫人遣派,这是当时孙幕告诉她的,“宫中人人如蛇,野心勃勃,最喜研究如何让人痛苦,养小鬼用这毒再合适不过。”
那年沈婧淑尚不成熟,不明白小鬼的用处,只是同情心泛滥,以为他们是能被随意丢弃的棋子。
如今看来,他们是助纣为虐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他们怯懦又容易被掌控,根本不值得同情怜悯!
“张韬逸订酒又派人下毒,他打的什么主意?”
孙幕若有所思,他有一个猜想,但不敢确信。又因为掌事还在场,她知道的太多,接下去处理会很棘手,孙幕竟考虑要不要顺便把她也除掉。
沈婧淑倒了解他贼溜溜的眼睛里在想些什么,她叫来躲在树后的醒枝,“照顾好掌事,我与孙大人先商议一番。”
几人隔了一段距离孙幕才放心描述,“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只针对一人,杨东煜。”
“他要搅黄杨青芮的生辰宴,只凭几坛玉满江?”
沈婧淑从未听说二人之间有什么冲突,据她所知,张韬逸乃昌云的大善人,不像是能做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来的人。
“人心隔肚皮,阿婧在看人这一方面从未有长进。”
孙幕用手指关节敲了两下沈婧淑的头,她幽怨的斜他一眼。
“他在名册送来之前收购所有宴席所需的玉满江,到时候不好交差的是雲醉轩,与任何人无关。陛下再要求供酒时,他就能拿出来邀功。”
孙幕长吁一口气,本来沈游群可以追责,严惩张韬逸,但是按他的办事风格,他只会息事宁人,只求一件事能顺利完成。
“或者更甚,他不会把所有酒拿出来,只取一部分,在宴席上把掺毒酒敬给某人。”
阴谋阳谋,城府之深,人心之恶,沈婧淑鲜少接触,第一次遇见这般策划,她不禁心感恶寒。
静文公主听政掌权,听的只不过是细小纠纷,掌的不过是闲散小兵,名号响亮,但不会参与权贵之间的纷争,于她并无危险。
沈婧淑怎知这看似浩荡安康的昌云,背地里有如此多狡诈之辈互相算计陷害。
她的认知好像在顷刻间被反转过来,她望向孙幕,他是不是一直都处在这种情况下,一直都在和那些大臣缠斗,一直都紧绷神经,一直不敢放松……
“安心。”孙幕的大手搭在沈婧淑的头上揉了揉,他笑的明媚,“他们都斗不过我。”
他的衣衫上沾染了血渍,那双手却依旧干净没有腥味,凑近后沈婧淑还能闻见草木香。
“行了……先解决再说吧。”
醒枝扶着四肢瘫软无力的掌事,随二人先回程金贞造纸房中,又叫上两个嘴严的小厮收尸,一通威逼利诱让雲醉轩知道此事的人全都守口如瓶。
孙幕问沈婧淑有何打算,她回道:“等修复完怪异录,我便同你一起回宫,一是杨青芮宴席我必须出场,二是看看宫中几个大臣到底在算计什么。”
二人在一旁商议往后的安排,醒枝去了厨房想舀点水喝,掌事端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她还两眼怔怔地盯着程金贞。
房中造纸机器运行声音嘈杂,程金贞十分专心,荟菱已用的所剩无几,所幸制作出来的怪异录纸张足够多。
最后只需要装订在一起就能交差,程金贞起身去拿针线,就在她关掉房中工具,声音消散的时候,后背传来一阵刺痛。
“程金贞……去死吧……”
她回眼,掌事手握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腰腹。
“给我滚开!”
沈婧淑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她从掌事身后用胳膊箍紧她的脖子,打掉她握住匕首的手,将她钳制住。
程金贞顿时像浮萍一样坠落,她倒在地上,想把背后的刀取下,可使不上一点劲。
“你为什么要杀她!”
沈婧淑几乎咆哮着质问,恨不得就这么掐死掌事。
她阴笑两声,只见双目流出血泪,鼻孔、耳朵和嘴角,都同那姑娘的死相一模一样。
沈婧淑立刻松开掌事,这房中就这么多出一具尸体。
上前查看程金贞的情况,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孙幕,该怎么救她?”
拔出刀程金贞血流不止,沈婧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没了气力,慌乱地寻求帮助。
孙幕拾起那把染血的刀,怪得很,本应红彤彤的血却又黑又浓稠。
他摇头,“救不活了……”
“怎么会……”
沈婧淑抱着程金贞,她惋惜遗憾,她深感抱歉,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找下毒之人,她就不会被诬陷也不会遭罪。
沈婧淑愧疚不已地看着程金贞,她痛的连呼吸声也减弱了,弥留之际只握住沈婧淑的手说出一句话。
“……不必伤心,纸已造成……”手一卸力便滑落垂到了地上。
她心口好难受,像被堵住一样。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都在今日因毒酒死去,是下毒人的错,还是她自作聪明才犯下的错?
沈婧淑扶着程金贞的尸首郁闷不已,她视线昏花,眼前一片朦胧。
“阿婧……莫要自责,今日丧命之人,无一可惜。”
孙幕将匕首递给沈婧淑,她眨了两眼直到看清。
“刀捅穿了她的肝脏,你没发现她流出来的血有古怪吗?”
沈婧淑站起身,发现确实不对,这血不同寻常也不像有中毒的迹象,可程金贞如果是怪异,这个时候泌泰蚁也应该出现才对。
“除小鬼之外,还有一种下人名叫药偶,其中涉及太深,比小鬼更要复杂。看她的样子,也是受人操控。”
孙幕伸手搀起沈婧淑,她问道:“掌事为何也是小鬼,她的背后又是谁?”
他摇头,这一程太过蹊跷,牵扯到的大臣一定还有不少,他们的心思也一定不单纯,想要调查,可谓长路漫漫,危机四伏。
雲醉轩一日就死了四人,除了几个处理的小厮知道,再无人了解此事全部经过,面对酿酒娘们就说掌事带三人去了金安,因情节严重还要几日处理。
直到下午,贝沅从外面回来,乌浩勒一直在闷头睡大觉,醒枝叫几人收拾收拾准备离开时,他才匆忙起床。
他们都感觉氛围有些不太对,看醒枝表情也知道不能问,便都忍住了好奇心。
一切准备就绪,就在要离开雲醉轩的时候,混肢从墙上跳下来拦住了孙幕。
“喂!给我解药!”
它虚张声势的大吼,本以为自己帮忙做些事讨好他们就能安全,所以才大着胆子来要钓鱼饵的解药。
但它还是高估了几人的怜悯心,既已不需要再待在筹促,它便没了用处,又不愿说幕后主使,就更没活下去的必要。
“铮铮”两声破戾出鞘,沈婧淑抽剑只一瞬就将混肢拦腰斩断,随后泌泰蚁收拾残局。
果断的过头了,在她心中,对怪异真就如此不值得她浪费心思。
贝沅不知道在他外出的时候他们都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的印象中,柔情大方的静文公主何时变得狠辣了,不给说法,不听言语,她好像变得陌生了。
她自己呢?心烦意乱,躁动易怒,再宽宏大度的胸襟也容不下这乱世的异类,利用如何?利用后就抛弃又如何?人的事都没解决难道还要操心一只小怪?
出宫后就忙起来了,杀怪除异,紧防小鬼作乱大臣设计,人之间的陷害不比怪异单纯,殚精竭虑,一人难抵,她顾不得这么多,只好再果断些,排除一切威胁。
还好醒枝会些针线活,将程金贞造好的纸与怪异录缝合在一起十分紧密。
还是沈婧淑四人一车,同孙幕已商量好,先回宫参加杨青芮的生辰宴,再逃出来,她也没忘要带乌浩勒去良寐宫找镇沙杵。
而孙幕要过两日再回去,雲醉轩没了玉满江,只好再找其他的酿造坊,又要耽搁一些时间,后面还得上报说明情况,再聚就要等到宴席开始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