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慢悠悠地走,一回头,却已年近尾声。
新疆龟兹研究院的会议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铺着深绿色台布的长桌上投下细碎光影。
桌两端并排放着两份红色封皮的合作协议,左侧印着“新疆龟兹研究院”的烫金字样,右侧是“上海印刷集团”的标识。
新疆龟兹研究院的负责人正握着笔看向对面的男人:“沈总,这上海工作站一落地,咱们克孜尔的壁画,可就真能走出新疆了。”
沈总笑着点头,手指头在协议上敲了敲:“徐院长放心,我们集团抽调的都是商务数码图像公司的核心技术骨干,从扫描到建模,全是行业里最顶尖的设备。不过话又说回来,文物数字化这事儿,光有技术不行,还得靠你们这些‘壁画活字典’掌舵。”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梁薇抱着一摞厚厚的《克孜尔石窟壁画病害调查报告》走进来。
她穿着件新的卡其色工装,与之前的蓝色工装雷同的是袖口上都沾着各种颜色的颜料。
她把头发简单挽成个髻,几缕碎发贴在鬓角。
刚从第14窟的修复现场赶回来,脸上干得起皮。
“徐院,这是您要的14窟最新病害记录。”梁薇把报告放在桌角,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份协议,“上海工作站……是要开始推进数字化项目了?”
“正好,给你介绍下。”
徐院长招手让她过来。
“这位是上海印刷集团的沈总,以后咱们研究院的数字化工作,就和他们联合推进。梁薇,你是咱们院最年轻的壁画修复师,对17窟、14窟这些重点洞窟的壁画肌理熟得很,接下来就由你对接上海团队,当他们的顾问,你要配合好他们的工作。”
沈总抬眼看向梁薇,笑着伸出手:“早听徐院长说,梁老师在重层壁画研究上有一手,我们团队正缺个懂行的专业人才。我们技术组长普凌娇,明天就带着设备过来,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多指点一下。”
梁薇心里有点忐忑。
她倒不是抵触新技术,甚至可以说在研究所没有比她更希望运用新技术的人。
只是从事修复工作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用软毛刷拂去尘埃、用显微镜观察颜料层、用最小号的排笔一点点填补裂隙。
那些带着温度的、慢节奏的方式,是她和壁画对话的密码。
而“数字化”“3D扫描”这些词,她不知何时已经被忘记了。
“沈总客气了,指点谈不上,只能说我会尽力配合,大家一起加油。”
梁薇点点头,目光落在协议末尾“上海工作站”那几个字上。
清晨,克孜尔石窟的入口处传来了动静。
梁薇背着工具包赶到时,正看见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围着一辆货车忙活,车上卸下来的设备用防震泡沫裹得严严实实,印着“多光谱扫描仪”和“三维激光扫描系统”的字样。
全是清一色的大家伙。
一个穿浅灰色冲锋衣的女人蹲在地上拆包装,手指飞快地调试着一台银色的仪器,侧脸线条利落,眼尾微微上挑,透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过来,睫毛在晨光里投下一小片阴影:“您是梁薇老师吧?我是上海技术团队的普凌娇。”
“你好,我是梁薇。”她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设备,“这些……就是用来扫描壁画的?”
“对,这台是多光谱扫描仪,能穿透表层颜料,捕捉肉眼看不见的底层画面;那台是三维激光扫描仪,用来给洞窟建筑建模,误差能控制在毫米级。”
普凌娇说着又拍了拍身边的设备,语气里带着点技术人员特有的自信:“我们这次带来的设备,在敦煌莫高窟的数字化项目里试过水,效果不错。”
“敦煌的壁画和龟兹不一样。”梁薇下意识地反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抠手指,“克孜尔的壁画多是犍陀罗风格,颜料层薄,很多洞窟经历过烟熏,表层酥碱严重,扫描时稍微不留神,就会把历史留下的痕迹和病害损伤弄混。”
普凌娇愣了一下,随即眼尾弯出个浅浅的弧度:“所以才需要梁老师你啊。我们的机器能看见细节,但分不清哪些是历史,哪些是伤害,这得靠您来教喽。”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小姑娘扛着三脚架走过来,凑到普凌娇身边小声说:“组长,设备都卸完了,先从哪个洞窟开始?”
“先去17窟。”普凌娇转头对梁薇说,“徐院长说,17窟的重层壁画是重点,咱们就先从它开始?”
梁薇点点头,转身往石窟深处走。
17窟在克孜尔石窟群的中层,是她最熟悉的洞窟之一。
窟内的壁画以“说法图”为主,东壁北侧的飞天像更是龟兹壁画的经典之作。
走进洞窟,普凌娇和技术员小林立刻开始架设设备。
银色的扫描仪被固定在三脚架上,镜头对准壁画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梁薇蹲在壁画前,指腹摸了摸飞天飘带的边缘,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隙,是去年雨季时形成的。
“梁老师,您看扫描范围定在这里可以吗?”
普凌娇拿着平板走过来,屏幕上显示着洞窟的大致轮廓,红色方框圈出了东壁的飞天像区域。
梁薇抬头看了眼屏幕,又低头对照壁画:“再往左移三厘米,避开那道裂隙。还有,飞天飘带末端那片烟熏区,扫描时参数得调一下。那里表层颜料酥碱,别把酥碱的粉末当成画面细节扫进去。”
普凌娇立刻在平板上点了几下,红色方框随之移动,手指在屏幕上划过的速度快得惊人:“明白,我们可以分区域扫描,先扫完好区域,再针对酥碱和烟熏区调整光谱波长。”
“嗯嗯,好。”
普凌娇又问:“对了,您说的历史痕迹和病害,具体怎么区分?比如这片烟熏,机器会把它识别成画面的一部分,但您说这是后来形成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