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依旧温温柔柔的:“你不用多说,我和小梁的想法是一样的。”
“那你休息一会儿,我去送残片。”
这几年国家加大对新疆发展的投入,给研究所批的经费也多起来。
曾经简陋的办公楼摇身一变,条件比当初好多了。
苏师傅和梁薇吵架的时候总是要把实验室分成两个,现在在研究所还真有了两个实验室,除此外,仓库是仓库,画室是画室,连着他们的宿舍条件也改善了不少。
小郑把残片送去研究所之后,打算回复制组那边。
半路上听见花坛那边有人在说话。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洞窟里忙活呢,谁在哪?
小郑走近了些,只听有个小伙子的声音传来。
“拜托,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来啊!”
“那我还不是为了实习。这里这么远,都没人来,我实习完这一年就走了。”
“什么?我这种经验不足的,他们肯定不会让我直接碰壁画啊,在这里混几个月到时候就走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新来的,还不能犯错了。”
“烦得很,在这个破地方,女的当男的,男的当牛马。”
……
“牛马不会打电话吧。”
小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打电话的小伙子立刻转过头。
“郑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小伙子收起手机,前一秒还有些紧张,下一秒就变得嬉皮笑脸,“郑老师,我在画室待得有些久,坐不住了出来透透气。”
“我们克孜尔也是好起来了。以前都没人来,现在竟然有人为了实习岗位,愿意来这里。”
“郑老师,我就是跟朋友说着玩呢。”
小郑瞥了他一眼:“我会去找王主任,给你重新换个岗位,既不影响你的实习,也不会让你碰到壁画。等实习结束,你就走吧”
“什么意思啊?”小伙子有些不服气,“我是科班出身,你们这个地方连修复师都没几个,我能来这里怎么能被边缘化。”
小郑不想把话说得太死,他在这里这么多年,遇到过无数次紧急的情况。
好几次他们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守护这些宝贝,刚听见眼前这个人的态度,他能让他继续实习,已经很考虑他的处境了。
“听着,克孜尔壁画不是你可以撒马虎的东西。你这样的态度,确实不适合留在研究所,能让你拿到实习证明,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了,否则你现在已经在主任办公室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被你听到就听到呗,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们这里这么缺人,还能把我开除不成。再说,你都要离职了,别搞事行吗?”
小郑看着眼前的男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我是要走了,不是要死了。就算我要走,我也不会对壁画撒马虎。”
“你!”小伙子见他这个样子,来硬的不成,开始来软的,“郑哥,对不起,这事情是我的错。你看你都要走了,就网开一面,我保证我一定好好完成工作。”
小郑盯着万林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压着火气:“网开一面?我给你的余地,就是让你安安分分拿完实习证明,别再碰这里的壁画,就你这态度复制组都容不下你。”
“你少来这套!”万林脖子一梗,“不就抱怨两句吗?这破地方除了风就是沙子,难道说都不能说?你们天天守着这些石头,还不就是拿着工资混日子。”
“混日子。”小郑气笑了,指着远处洞窟的方向,“去年冬天栈道冻裂,张姐带着我们在雪地里刨了两小时,就为了把受损的壁画残片抢出来;梁老师为了调对一块颜色,熬了三个通宵,你说这是混日子?”
“那是你们愿意!”万林不退让,“我来实习就是混个履历,谁要跟你们在这遭罪?苦行僧你们爱当就当,干嘛逼着我跟你们一样,你这样叫做道德绑架。”
两人的吵架声越来越大。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
小郑回过头,看到张姐扶着走廊的墙,慢慢走过来,脸色白得没血色。
“你们在吵什么,小郑你……少说两句,”她咳得胸口发闷,说话都断断续续,“影响不好。”
小郑立马闭了嘴,赶紧上前扶住她:“张姐,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让您在屋里歇着吗?”
张姐看向万林,声音还是温温的:“小伙子,你叫什么?”
“万林。”万林被她看得有点发怵,刚才的横劲弱了一半。
“万林啊。”张姐点点头,瞥了眼他扔在石桌上的画稿。
画稿上的线条歪歪扭扭,颜料溢得到处都是。
她捡起画稿:“听说你是美院来的?专业底子应该不差,但修复这行,光有文凭没用。你笔下的每一笔,都是照着千年前的东西画,半点都糊弄不得。”
万林嘴硬道:“我就是没适应。”
张姐没戳破他:“行了,跟我去复制组吧。先从描线、叠色学起,啥时候能把复制画的边边角角画利索了,再想别的。”
小郑还想多说,被张姐拉了拉胳膊,最终只对着万林沉声道:“跟着张姐好好干,别偷懒。”
万林进了复制组,还是老样子。
张姐让他描飞天的飘带,他画得歪歪扭扭;
让他调颜料,他要么水放多了,要么色粉加少了;
还总趁张姐咳嗽的功夫,躲在角落刷手机。
这天下午,万林按张姐的要求给一幅复制画进行“封胶”的收尾工序。
这幅复制画明天就要打包寄去省博参展,也是早早定好的交付日期。
张姐咳得身子直晃,打算去喝口药,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万林。
“胶要蘸得匀,刷子扫过去要轻,顺着纹样的方向走,千万别蹭到旁边的底色。飘带的金线是我跟小梁调了三天才对上的颜色,蹭花一点,整幅画就不对了。明天人家来取,可没法交差。”
万林心里惦记着晚上跟朋友打游戏,嘴上含糊应着“知道了”。
等张姐刚走,他随意拿起刷子,蘸了点封胶就往画纸上扫。
哪知手腕用劲太猛,刷子尖勾到了飞天的衣袂边缘。
原本平整的颜料层被刮出一道细痕,封胶还顺着痕印晕开,把旁边的赭石色底色浸得发暗。
“你干啥呢?”
张姐端着调好的颜料进来,看见画纸上的狼藉,脚步一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