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结束,梁薇回到宿舍。
累了一天,受益颇多。
“阿亚!”梁薇还没上台阶,老远就看到阿亚在门口坐着等她。
“终于回来了,怎么样?”
“收获很多,有一块烟熏病害大概能拼出来缺失的部分。你呢,我不在的时候在,怎么还来这里等我?晚上风大。”
阿亚把衣服披在梁薇身上:“在等你,但我也没闲着。”
“我看看,你在干嘛呢?”
阿亚手里拿着个画本:“接了一个单,客户逼得紧。我边等你,边做图呢。”
梁薇瞄了一眼:“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准确来说是驼铃。古代的龟兹是丝绸之路北道的重要中转站,骆驼队是重要的运输工具,他们载着中原的丝绸、漆器等商品西去,又从西边带回大宛的宝马、波斯的琉璃。
很多的文化离不开商队,像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希腊罗马文化传入中国,这些都离不开商队的作用,还有古代的政治交流,比如我们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的和亲,使者之间的往来,都离不开商队。”
梁薇把画稿递给阿亚:“我懂了,你这次的设计想用驼铃。”
“对。不过不止是这次的设计,我的手工店也需要上新品。
这些年我走访过很多的地方,学过哈萨克族的娱乐歌,锡伯族的叙事长诗,学过桑皮纸的制作,艾德莱斯绸织染技艺、还去新和县加依村学过维吾尔族乐器的制作,花毡、土陶、地毯编织……就差驼铃。”
“既然想,就去做,我支持你。不用担心走得太久,我知道你会回来就好了。”
“谢谢你,但我想我还没做好准备。”
“阿亚。”梁薇拉起他的手,“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
“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你介意说给我听吗,即使我可能帮不上忙。”
阿亚把梁薇微微发凉的手握在手心搓了搓:“我家旁边住着个老爷爷,他有一门做铜铃的好手艺。听我阿妈说,他的儿子出去做生意,就没回来,他的老婆受不了刺激,离开了他。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就不太正常。”
“后来呢?”
“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我们旁边,见到男娃就会跑过去,一下塞东西,一下子嘘寒问暖……但他不爱干净,整日都是蓬头垢面,加上他动手动脚,我们年纪相仿的孩子都不喜欢他。
有时候趁他家没人,我们几个朋友去偷他家的铜铃,要么去偷材料,有时候还捉弄他。点燃的火,我们用水扑灭,好好的毡房,我们割几个洞。
现在想想,真是令人讨厌。”
梁薇很难把眼前这个稳重的男人和‘熊孩子’三个字联系起来,她也没开玩笑,说道:“那时候你们还小嘛,不懂事。”
“可是你也知道,年纪还小不是借口,不懂事也不是对别人施展恶意的理由。
有一次我骑马摔进了沟里,是他把我拉起来的。”
梁薇问他:“那你对他好点了吗?”
“没有,我生怕我的朋友会笑我。”阿亚手上拿着一个小铜铃,“你知道吗,一群孩子里,有一个确定的讨厌目标,如果其中一个人对讨厌的目标出现了好感,甚至只是一点点的同情,那他会被迅速打成第二个目标。我不想……”
梁薇意识到事情没结束,问他:“所以你为了向你的朋友们表达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那个爷爷,做了错事?”
“嗯。一个雪天,我和那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向他的毡房点了火。”
“你!别说话,我想揍你一顿。”梁薇扬起手,“不行,一顿不解气,你知道毛毡房一点燃就烧起来了,会出人命的。”
“是啊,那时候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好玩。后来我无数次想找他道歉的,可是那个老爷爷搬走了。那场大火他人明明没事的,但他还是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该怎么说你呢。你确实该揍!可我不能代替他做什么,因为对他造成伤害的人是你,谁都没办法代表受害者去原谅施暴者。”
“你说得对。”
梁薇拍拍阿亚的后背:“好了。阿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管老爷爷会不会原谅你,你都欠他一个道歉。再说铜铃制作你也需要往那个方向走,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
“对了阿亚,我前久不是去看我的老师了吗?我才知道苏忠亮老师和我的导师是师兄弟,我的老师以前在敦煌,苏忠亮老师来了克孜尔,后来我导师的身体不太能适应这边,他才选择回去学校的。”
“是吗?”
“嗯。”梁薇拿出手机,点了点屏幕,“智能机真是方便,拍照的像素那么高。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苏老师不是在克孜尔,大一的那年我参加过一个壁画修复大赛,在业务组我拿了金奖。”
那次比赛梁薇本来是想去见见世面,本科的导师很支持她,没想到她凭着自己的画工拿了业余组的金奖。
阿亚拉着梁薇起身,他走进屋里,给梁薇倒了杯热水:“捂一会儿,你的手太凉了,小心感冒。”
梁薇接过热水抿了一口:“我当时参赛画的是克孜尔壁画上的飞天。不过我倒是有事情要问问你,那幅画展出结束后去哪里了?你知道的吧?”
阿亚清清嗓子:“在我的工作室。”
“哦,所以我和苏老师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克孜尔,阿亚向导也不是喽。”
阿亚站起来:“我告诉过你的,但你当时没当真。”
梁薇笑了笑:“你知道是我叫了张伟的单,才临时换向导的吧?”
阿亚看向她:“那倒不是。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你。”
“那我就不懂了。阿亚向导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接到我的单。”
梁薇前段时间去看望了研究生导师,在老师的工作室,他看到了自己比赛获奖的照片。
李老师说,自从那次她走错办公室,他就有种直觉梁薇会成为他的学生。
后来在壁画修复比赛中,刚大一的梁薇在很多课程还没开始学的情况下,她自己查资料自学,最后获得业余组的金奖,他更是对她多了几分关注。
比赛结束以后,李老师就把照片留下了,他原本连她的作品也要买下来的。
结果去的时候发现晚了一步,梁薇的作品已经被人买走了。
买家刚好在文化馆提作品,李老师就带着相机去,想留个底。
在李老师给梁薇获奖作品拍照时,阿亚刚好从后面走过,又刚好回头,就这么刚巧被拍进了照片里。
梁薇这次去老师家,一起回忆以前的趣事时,她看到了这张照片。
震惊的她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变态。
她瞪着他:“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盯上我了?”
“没有。”阿亚对上她的眼睛,“我只是在等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回到库车以后,我把所有叫‘梁薇’的单都接了。”
真是大傻子。
梁薇问他:“那如果我没找向导,你永远等不到呢?”
“不会的。”阿亚胸有成竹,“克孜尔是我的家,我就在家等你,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来到你热爱着的地方。”
“若是我来的时候,已经结婚了呢?”
“那将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但目前看来,我运气还不错,终于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