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空气，已经不能用凝重来形容。
那是一种近乎凝固的，物质化的恐怖。
云紫月身上爆发出的威压，不再是化神大能那般浩瀚飘渺，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原始的毁灭意志。天空中的劫云并非幻象，而是她失控的情绪引动了天地法则，即将降下的真实神罚。
迎客峰的护山大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几位元婴后期的太上长老，在这股威压面前，竟连护体灵光都难以维持，个个脸色煞白，骨骼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成齑粉。
他们惊骇欲绝地看着自家的宗主。
疯了！宗主疯了！
就因为这个丹谷女娃的几句话，她竟要不顾一切，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莫宇凡，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座即将对撞的亿万吨冰山夹在中间的一叶扁舟。
左边，是白素问那双毫无波澜，却闪烁着“有趣”、“值得收藏”光芒的眼睛，那是一种将他彻底物化，视作珍奇药材的冷静疯狂。
右边，是师尊那足以冻结神魂的杀意，那是一种“我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所以要把觊觎者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毁掉”的偏执暴戾。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次的KPI考核，是地狱级别的最终BOSS双打。
演砸了。
白素问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来治病的，她是来拱火的！她用一套听起来天衣无缝的“医理”，编造了一个比真相更像真相的谎言，精准地引爆了师尊体内最大的那个火药桶。
现在怎么办？
承认？他莫宇凡会被师尊当场“净化”，连神魂都不会剩下一丝。
否认？他要怎么否认？说白素问是胡说八道？那他之前装病吐血，岂不是成了欺骗宗主和太上长老的弥天大谎？罪名更大！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完美的，由语言和人心构成的，必死之局。
他心中的哀嚎已经突破了天际，但他的脸上，却在零点零一秒之内，完成了从“震惊”到“迷茫”，再到“恍然大悟”，最后定格在一种“原来如此”的复杂表情。
在云紫月的杀意即将化作实质攻击，将白素问彻底抹去的前一刹那。
莫宇凡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主动挡在了白素问的身前，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云紫月的杀意之下。
这个动作，让即将动手的云紫月，身形猛地一滞。
“师尊。”
莫宇凡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伪装出来的虚弱，但其中，却多了一丝令人心碎的苦涩与自嘲。
他没有回头看云紫月，而是看着眼前的白素问，缓缓摇头。
“白姑娘，你的医术，很高明。”
“但是，你只看到了‘毒’的形，却没看懂‘毒’的心。”
白素问的眉头，第一次，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莫宇凡转过身，终于迎上了云紫月那双墨色翻涌，足以吞噬一切的眼眸。他没有畏惧，眼中反而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歉意与愧疚。
“师尊，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让云紫月眼中那即将毁天灭地的风暴，稍稍平息了一丝。
“是弟子的错，是弟子……妄念太深，才让师尊为我费心至此。”莫宇凡的语气，充满了自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中。
“白姑娘没有说错，我体内的，确实是一种‘毒’。”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几位长老差点把自己的胡子给揪下来。这小子也疯了？竟然承认了？
云紫月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
然而，莫宇凡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如遭雷击。
“但这毒，不是师尊下的。”
“而是我，求师尊为我种下的！”
“……”
“……”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什么玩意儿？
求着别人给自己下毒？还是这种恶毒到极点的占有之毒？这是何等清奇的脑回路？
莫宇凡没有理会众人的呆滞，他看着云紫月，眼神坦诚而决绝，仿佛在剖白自己最深处的秘密。
“师尊，弟子自知，此番北境之行，因缘际会，修为暴涨，却也……也招惹了太多本不该有的尘缘。”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方洛凝霜所在的方向，又若有若无地扫过苏媚儿和姬灵霜可能存在的方位。
“我的道心，还不够坚定。我怕，我怕自己会沉沦在这些虚妄的情感纠葛之中，辜负了师尊的期望，迷失了真正的道途。”
“所以，我恳求师尊，用无上神通，为我种下这‘绝情护道之印’！”
“这印，对外人而言，是‘毒’，是警告，是让他们知难而退的屏障。但对我而言，却是‘药’，是守护，是斩断我心中一切杂念，让我能一心向道，永远追随师尊脚步的枷锁！”
“此印名为‘同心’，并非要与谁同心，而是要我自己的‘道心’与‘本心’，永远合一，永不背离！”
“白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只看到了‘印’的表象，以为是歹毒的占有，却不知，这背后，是弟子为了守住道心，自愿承受的痛苦，与师尊为了成全弟子，耗费心血的慈悲！”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仿佛他不是一个在修罗场里艰难求生的渣男，而是一个为了大道，不惜自斩情缘，断绝七情六欲的得道高人。
他把云紫月那病态的占有欲，重新定义成了“慈悲”。
把他自己被动的“囚禁”，重新定义成了主动的“守护”。
这已经不是颠倒黑白了。
这是在黑白之上，重新创造了一种名为“莫宇凡”的颜色。
庭院里，鸦雀无声。
几位太上长老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活了几千年，见过的奇人异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解释。
还能这样？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这是一个求着被打，另一个“被迫”满足他愿望的剧本？
云紫月也愣住了。
她看着莫宇凡那张写满了“坦荡”、“决绝”和“孺慕之情”的脸，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就像是被一盆来自九天仙界的琼浆玉液，瞬间浇灭了。
怒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满足感与愉悦感。
他……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为他做的一切？
他不仅不抗拒，甚至……甚至这一切，本就是他想要的？
他想永远留在我身边，他怕被外面的那些女人抢走，所以，他主动给自己上了一把锁，然后，把唯一的钥匙，交到了我的手上。
这个认知，让云紫月的神魂，都愉悦得颤抖起来。
什么戳破，什么挑战，什么冒犯……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白素问，这个来自丹谷的女娃，在她眼中，不再是一个威胁，反而成了一个……助攻？一个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凡儿内心的“催化剂”？
天空中的劫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散去。
那股足以压塌万古的恐怖威压，也消散于无形。
云紫月脸上的冰霜，尽数融化，重新变回了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她走上前，无比自然地，重新牵起莫宇凡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奈”的宠溺与心疼。
“痴儿，你又何苦如此。”
“为师只是想护你周全，你却……罢了，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为师，也只能帮你走下去了。”
她完美地接上了莫宇凡递过来的剧本，将两人的对手戏，演绎得天衣无缝。
莫宇凡心中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活下来了。
他又一次，在钢丝上，完成了一曲华丽的死亡之舞。
而另一边，白素问，这个一手导演了这场大戏的始作俑者，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当莫宇凡说完那番话时，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那丝名为“兴趣”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原来……是这样吗？
自己给自己下毒？
用一种更深的“毒”，去解另一种“毒”？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一万倍。
他不是一块普通的药材。
他是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以雷霆为养料，以深渊为土壤，本身就蕴含着世间所有“毒”与“药”的……无上神植。
她看着被云紫月亲昵地牵着手的莫宇凡，看着云紫月那宣示主权般的姿态，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么有趣的“标本”，怎么能只被一个人收藏呢？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既然是‘护道之印’，那便是以外力强行扭转了你自身的气运与命格。此法，有伤天和，亦有违你自身的生命本源。”
“短期无碍，但长此以往，你的神魂，会与此印彻底同化，最终，你会失去‘自我’，变成一道……只知追随的‘影子’。”
她看向云紫月，又看向莫宇凡，最后说出了结论。
“此印，需解。”
“但解法，不能强求，需以水滴石穿之功，慢慢化解。用一种更温和，更具生机的力量，去中和它，引导它，最终让它化为你自身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很慢，也很复杂。普天之下，除了我丹谷的‘青帝长生经’，再无他法。”
“所以，”她看着莫宇凡，平静地宣布，“从今天起，你的‘病’，我接手了。”
话音刚落。
刚刚才散去的杀意，再一次，从云紫月的身上，缓缓升腾。
莫宇凡的脸，绿了。
大姐！你还来？！
我这刚把消防车开过来，你转手就又扔了个汽油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