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悬在天边,阳光斜照在墓园铸黑的铁艺大门,园外常青的樟树树冠庞大,枝叶茂密,拉长的树阴静谧的落在尘土地,偶有人群结伴而出,又有零星的一两人缄默而立。
年轻的女人站定于路边,丸发低垂,耳鬓的须发轻扬于唇角,一袭黑色大衣衬得她两颊更为白皙清透,怀中紧抱的一捧白百合素雅萧穆。
低敛的眉眼掩盖了她眸底的忧郁,安好失神地抬眼望着归真园的匾额,心里沉重却也掺杂着一丝紧张。
直到垂立在身侧的左手被温热的手掌牵起,熟悉的气味萦绕周身,她才猝然回神,下意识回握周安屿的手,“停好车了吗?”
“嗯。”他熟稔地伸手将她唇边的须发挂在耳后,“我们进去吧。”
风过松林,针叶沙沙,鸟鸣忽远忽近。
半晌午的曙光慷慨洒下,为这片碑石渡上了一层暖金色,被阳光晒暖的石头味道交融着若有若无的野花清香。
松柏常青,故人长眠。
年纪尚轻的夫妇定格于冰冷的石碑,眉眼轮廓,五官神情,无论细看与否,安好都能在这两张初见的黑白照上找出和周安屿相像的痕迹。
他长得更像妈妈一些。
她想。
身形颀长的男人身着黑裳,清冷的眉宇和墓碑上的女人如出一辙,他俯身,将带来的两束百合搁置在碑前,凝望着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此刻却又无比清晰的面容,喉结微动。
他紧扣着安好的手,说道:“上次来见你们说好的,征求过她的意见我就会带她来见你们。”
黑色大理石墓碑光滑如镜,碑石在朝阳下泛着暖光,映出并肩而立的两幅面容,映出他们身后云朵泛滥,湛蓝宁和的晴空。
慈母周知琬,慈父俞恪。
照片里的周父俊朗舒展,目光清亮,沉稳笃定的气质浸透着他的清朗与未竟的成熟,仿佛昭示着他必将开阔的未来,眼带无框眼镜的周母明眸皓齿,清冷知性的美丽惊心动魄。
他们都太过年轻,年轻到不见丝毫疲态,照片里的光彩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如同一颗被过早掐烂的盛夏果实。
墓碑的下角镌刻着逝者的亡期,安好的目光扫过碑文上的日期,呼吸骤然停止,两个冰冷的数字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进心底,她的心脏猛地漏掉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
她艰难地重复确认,不敢相信地将那日期像辨认天书般一遍遍的默念,直到她意识到,在周安屿十二岁那年,他便只剩孤苦伶仃一个人。
“你还记得当初你和我约定确认万城明苑设计方案,我迟到的那天吗?”
安好抬眼,看向以平静口吻陈述有关自己世界的周安宇。
她当然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在工作室等到睡着,被突然的狗叫声惊醒,狗被人踩人被狗咬,场面难掩的混乱。
尽管他是如此竭力掩藏自己的情绪,可安好还是听出深埋在他在话音里的艰涩,她看向他,无声点头,静待他接下来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今天的自己会得知那晚他迟到的原因,又会知晓参与竞标会那天的他消失一整天的缘由。
她知道,这是他把完整的自己交给她的最后一步。
“那天公司的事情已经处理好,我是打算依照约定去见你的,可当时……”
当时的他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接到周开漾的电话,原本一直负责参与行业会议的负责人黄钦楠在当天忽然受到董事会的全票赞成,提任为副董事长。
黄钦楠与周开漾的年纪并不相仿,甚至还比他年长许多,早些年周开漾带着周梓甯北上打拼时,黄钦楠也在其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是周安屿的父母关系好的旧识。
他对董事会的决定不甚了解,黄钦楠的提任来的突然,周安屿收到暂代行业会议负责人的消息也是突然,负责人既要身居周氏集团高位,也要对钢材料实验室极为了解,周安屿无疑是最合理且最合适的代替人选。
他无法拒绝,也推脱不了。
黄钦楠升职后的首件工作交接,便是行业会议负责人的卸任。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个事务的交接,他被提升到如此高位,可逐渐的,手中掌管的实权渐渐如同散沙流失,集团大大小小的核心事务都在隐隐将他排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谓的副董事长,不过就是一个显赫的头衔,名副其实的虚职高位罢了。
直到有关新实验室开发的竞标会召开那天,周安屿被周开漾一通电话叫来周父周母沉睡的此处。
除开公司的事务,周开漾鲜少会用那么严肃的口吻与自己交谈,毕竟他的舅舅早年是个爱混迹于社会的黄毛小子,讲话吊儿郎当不成样子,生意场的多年打拼早已消磨掉他身上桀骜不驯的社会气,可那段日子总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泯灭不掉的痕迹。
周安屿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墓园上空是如何的阴翳,乌云遍布,完全遮盖了太阳,阴冷爬满了他的全身,而周开漾告诉他有关自己父母去世的真正原因,又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裂在自己身上。
周开漾说,当年他姐姐夫妻两人因为车祸去世后,母亲年事已大,得知亲生女儿和女婿的死讯伤心过度,郁郁寡欢,不久后相继离世。
料理完亲人后事,他在周知琬夫妇两人的住处发现了厚重的有关钢材的技术创新与需求扩张两大核心驱动力研发以及未来可观前景的手写研究资料。
在他们当时那个年代,村子里每考出一个大学生,都是件值得敲锣打鼓的天大喜事。
周知琬凭借自己的聪慧考到国内知名的顶尖学府,与同专业的同学,周安屿的父亲俞恪相知相恋。
他们有着对学术同样皓首穷经,探赜索隐的强烈向往,有着志同道合的思想与心意,他们是有着同样的信念和共同的追求,是对灵魂契合的伴侣与爱人。
虽然周开漾平生最恨学习,拿起笔就犯头晕症,但最起码的大字他都识得,因此也从那些晦涩难懂的学术文字中简略地得出最精髓的结论——搞钢材能挣大钱。
他从十三岁起,就和同样的红黄蓝绿头发的青年一同混迹于社会,每当自己的衣兜比脸还干净的时候,他的亲姐就好似和他捉襟见肘的生活有着心有灵犀的感应一般,总会雪中送炭给他一些救济金。
做弟弟,对自己的亲外甥当然不能置之不管。
为了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大外甥,他毅然决然带着周安屿和为了逃离自己亲爸投奔而来的周梓甯北上,靠着交集多年的狐朋狗友的小道消息,一头扎进了拔他满身刺的洪流里。
没过多久,有个自称是周知琬和俞恪是大学同学的男人找到了周开漾,表示自己想和他们一起在北上的城市打拼。
来人穿着时兴的墨绿polo衫,下身黑色牛仔裤,头发梳着整齐的四六分,佩戴塑料黑框眼镜,背着布织双肩包,同人讲话时眼睛乱瞟唯唯诺诺,老实到不能再老实的模样。
这人就是黄钦楠。
可周开漾见他第一眼就心生厌烦,打心底不信他嘴里的话,头一次便满脸嫌弃地把人赶走了。
他没想到这人能执着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记不清第几次的时候,黄钦楠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相片。
不苟言笑的学生与浅笑的老师站在学院门前的合照,周开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一起的周知琬和俞恪。
随后,一根指甲修剪整齐的食指从防盗门外伸进来,指着合照里站在俞恪另一边的人说:“这个是……是我。”
周开漾睨了他一眼,端详着照片里学生模样的周知琬,嗤笑道:“这照片不会是你揉成一团当成垃圾扔了之后,重新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吧。”
话里的嫌弃溢于言表,藏都藏不住。
但话虽这样说,他的手却也实诚地开了外面的防盗门。
没等黄钦楠进来,周开漾自顾自转身进了屋,碰巧没有看到黄钦楠在听到他无意的吐槽后变了一瞬的脸色。
他随手把合照装进自己的衣兜里,正欲开口让黄钦楠随便坐,告知他这里只有凉白开给他喝时,他听见黄钦楠迟疑地问询:“请问,我……我能看看周知琬生……生前留下的研究资料吗?”
周知琬夫妇去世后有办葬礼,前来吊唁的人周开漾都有印象,他搜罗过自己的脑子,确认以及肯定,他并没有在葬礼当天见过这个黄钦楠。
也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他口中的同窗,关系浅淡,否则来这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不是想去探知逝者留下的研究成果。
“兄弟。”
周开漾不在乎两人之间十几岁的年龄差,开口闭口就是平辈,“你有点没礼貌。”
黄钦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我……”
“来你同学家人这里,开口第一句都不愿意说些节哀顺变的客套话,张嘴就要看我姐的东西?”他心里对黄钦楠的讨厌更甚,“你们这些大学生脑子里装的只有学习这件让人恶心的事吗?”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周开漾迫不及待地要下逐客令,“你这合照挺好,放你手里也是浪费,我就勉为其难替你收着了。”
“不!”前些天见到自己的样子二话不说就关门大吉,见识过周开漾对自己的不近人情,黄钦楠知道他是真的要赶自己走,一时着急得连话都不结巴了,他道:“不,你先别着急,我知道你们最近打拼的有些困难,但我可以帮你们,你们不懂学术上的内容但我懂,我们可以达成合作关系。”
“周知琬和俞恪的研究内容我都一清二楚,找投资人的时候我也能讲解陈述,往后我还可以接着他们的内容继续向下延伸,你们只管做自己商业策略和市场就行!节时省力,这难道不比你们现在像初生牛犊一样乱跑乱撞有利吗?”
周开漾赶人的动作停滞在半空,脑子灵光地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打算。
事实上,黄钦楠说的没错,他和周梓甯确实不懂那些所谓的研究内容,看那些学术名词,无异于在看外星文字。
靠小学毕业文凭和高中生文凭的两个脑子,就算他们把那些纸翻烂了,也研究不出什么所以然。
与其搁置在那里落灰,不如让它放在那些知道的人的手里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这或许也是周知琬和俞恪所希望的。
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大外甥要养活,自己的积蓄已经花的差不多,如果再不见成效的话,他和大外甥喝西北风的生活指日可待,生计需要迫在眉睫。
思及此,周开漾带着黄钦楠去了那间特地存放周知琬夫妇遗物的屋子。
他倚在门框,摩挲着装在衣兜里遍布折痕的相片,盯着黄钦楠目不转睛读阅资料的侧脸,他看见黄钦楠紧攥着纸张忍不住微微抖动的手,看着因为用力过度,原本平展光洁的纸面被捏出了数不清的褶皱。
周开漾下意识皱眉,心里没由来的恶心突然翻涌不止,他大步上前蹭的抽出属于周知琬的一沓纸,全然不顾愕然的黄钦楠,“行了行了,对别人的东西放尊重点,别搞得像你自己孩子似的,还往胸口里放,看完了吧?没看完的话也别再看了,下次再看吧。”
“我大外甥快放学回来了,我得给他做饭,不过恰好最近手里的钱不够,饭只能做两人份,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哈。”
砰!
锈迹斑斑的防盗门严丝合缝地嵌在门洞里,黄钦楠呼出郁结在胸里被气出的一口浊气,蓦地松了青筋暴起紧握的手,无声地离开了。
直到下次见面,周开漾扔给了他一沓研究资料的复印件。
黄钦楠:“原件呢?”
周开漾翻着诺基亚手机里的通讯录,苦恼的不知道联系谁才好,“原件我存放起来了。”
“为什么?”
他撇了撇嘴,视线离开小屏幕,挑眉道:“你既然和我姐是同学,那你应该知道我姐有洁癖吧?不过之前看你来我这里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意说的样子,你们应该不熟吧?她不喜欢别人弄乱她的东西,就连她亲生弟弟我,都不行。”
不等黄钦楠开口,周开漾又说:“虽然我没上过大学,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你是怎么知道我姐和我姐夫那什么研究的内容的?还一清二楚?”
黄钦楠垂着眼睛,眸底逝过一丝慌乱,“没,没有,那是。。”
“那是你也借他们作业抄咯?”周开漾哼笑一声,语气带了点幸灾乐祸,“你们大学生也都抄作业呢?我还以为考上大学的都是有脑子能独立行走的,不像小时候那样在班里找人抄。”
末了他又感叹,“我老姐从小聪明到大,被抄作业也是从小到大,牛逼了真是。”
后来,他们以周知琬夫妇两人的研究成果,成功拉到一批投资人,在钢材行业崭露头角,逐渐壮大。
在这期间,黄钦楠对周开漾所做承诺只完成了当年自己所说的一部分,对于以他们的研究成果为基础,继续向下做研究突破,黄钦楠并没有在此做出实质性的飞跃。
对此,周开漾念及他与自己共同打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情谊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当年所做的后半段承诺当成放屁。
毕竟年年都有刚毕业比他顶事的聪明学生,他的公司也有了特聘的研究团队,再到以后周安屿毕业,安静的猫咪长成了博学的老虎,周氏集团在钢材行业一骑绝尘。
前不久,周开漾和年轻时候喜欢在社会上鬼混的朋友聚在一起闲聊吃饭,他们那一圈子的人,虽说以前年纪小混不吝,但极其讲究江湖兄弟情义,一人有难八人支援,彼此相互帮衬,二十多年过去几乎都是小有成就,感情延续至今,联系也都没断。
一群人在华丽的包厢里喝昏了头,周开漾倒是千杯不倒,吃着菜帮身边兄弟添着酒,听他们遥想当年的峥嵘岁月,抚今追昔。
不知是谁提到当年与他们这帮子人势不两立的另一帮派,又惹得众人热血沸腾,口沫横飞激动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年李鹏飞学什么《水浒传》里的宋江,聚义山林揭竿而起,水许传说出口的时候,老子他娘的差点把自己的裤子笑掉!”
“李鹏飞算个屁!怂包一个,除了会躲在他们那群人后面还会干嘛?就他娘的长了一张嘴!”
“我就说当年那帮小子都是瘪三!一个两个不顶用,说跟咱打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当初的周开漾年少轻狂,圈子里的每件事都乐得参与,如今的他四十来岁,越发成熟内敛,年少时爱耍嘴皮子的心性偶尔也是会在周安屿和周梓甯面前表露些,于是众人眉飞色舞说着,他也只是吃着菜,默默听着。
“诶,你别说,当初那李鹏飞自诩是他们的老大,漂亮话说的那叫一个漂亮,整得自己多可靠似的,我记得他们那里有个人,叫嘶——叫什么来着?他妈当时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来着。”说话的人眉头皱出了三条黑线,喝酒涨红的脸与黢黑的肤色两色相应。
当场的另一个人接了话茬,“叫□□。”
闻言,一声不吭吃菜的周开漾手一顿,筷子间的鱼肉啪嗒掉进瓷盘里。
“诶对对对!”他一拍脑袋,“你也知道?”
“知道。”那人嘬了口白酒,“那边有我认识的兄弟,说是□□他妈得了癌症需要去城里的大医院做化疗,他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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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个傻子也是听信了李鹏飞那狗玩意儿的瞎话,去找李鹏飞借来着,钱没借着,还被李鹏飞揍了一顿。”
“有他这么个不讲义气不重情义的狗东西,他那棒子人跟着他半年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什么人啊猪狗不如!”
多半的人听了都是愤恨地附和两句,摇头叹息,正当众人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举杯再来一轮时,那人咂咂嘴,道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后续。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酒驾撞死了两个人,蹲了十几年监狱,前些日子才出来。”
众人一时唏嘘不已。
有人说:“这怕不是借不来钱救不了自己的亲妈,借酒消愁,一时冲动?”
“实则不然。”那人被传染的同样说起了古言古语。
所有人都在好奇他接下来的话,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周开漾异样的脸色。
他垂着眼,指节发白,黑檀木筷子被大力捏的咯吱作响。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包厢里的人正在讨论的那个人就是害死周知琬夫妇的罪魁祸首。
当时的网络并不发达,他们知道周开漾的姐姐姐夫同样在那个时间因为车祸去世,但并不知道造成这场悲剧的元凶就是□□,他们也知道□□开车撞死了人,两件事情发生在同一时间,可并没有人会荒谬地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讲话的那人这辈子都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的经历,在自己公司所有员工面前宣讲时都没收到过这么多目光,他有些如坐针毡,迎着众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
“我认识□□的发小,前段时间喝酒,他那发小喝大之后的嘴就像拧了开关的水龙头,没个把门的,他跟我说,当年□□那小子家穷,远近亲戚都找遍了也没人愿意借他钱,可他妈肉眼可见的一天不如一天。”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小子突然拿出了三万块钱给他妈交了住院费,没过多久他就因为撞死了人进了监狱,不过听他发小说,他妈在法院宣判的那天,原本好转的身体急发恶化,当夜就没了。”
“然后呢?”有人问。
“然后你猜□□那发小说什么?他说□□当年走投无路,收了别人的钱才去撞人的!”
“什么?!”众人大惊。
“是他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嘴里的话没多少是虚的,如果是真的的话,你们说□□那小子,着急救自己的亲妈我们都能理解,但偏偏走了这么个歪门邪道,用害人的方式去解决自己的事儿,也算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吧。”
“……”
之后,知道这件事的周开漾顾不得其他,私下辗转多地,找到了留有案底为了生计跑去最北方做苦力活的□□。
在见到周开漾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他,认出了他是自己害死的那两个人的弟弟,所以他也知道了他远道而来的原因和目的。
不等周开漾开口,□□便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说,当年因为自己母亲化疗的钱他借遍了身边所有人,可那些人都知道他家穷,都觉得借了就别想着能被还的事,跟扔钱差不多,没人愿意借,也没人愿意帮,那些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也都是只做表面功夫,谁有钱了上赶着献殷勤,谁有事了比路边一条狗都遭人嫌。
没多久,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梳着光洁四六分的男人找上了自己。
那人一脸老实人的长相,与人交谈时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可说出的话却让□□顿感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他说:“你很缺钱?你帮我杀两个人,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没有办法了,眼睁睁看着含辛茹苦独自抚养自己的母亲去死,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来找他的人很有耐心,见□□沉默也并不急着离开,反倒低着头耐心等待他的回应。
须臾后,□□答应了他。
□□看到了。
即使那个人总是低着头,可他还是看见了。
他看到自己答应他之后,那个人的嘴角上扬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程度,好像一只咧着血盆大口的恶鬼。
临走之前,□□双手抱着现金,没忍住叫停了欲要离开的那个人,“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杀掉你的同学?
那青年侧着身子,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眼下浓重的乌黑显得他整个人愈加颓败,仿佛经久不曾见过太阳,他说:“我只是太恶心他们而已。”
恶心他们有着比自己优越一切的所有,成绩,研究。
为什么自己的每次研究突破,都被那两个人先行一步?为什么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这两个人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痕迹?这样总显得他自已好像在闭门造车,后人乘凉!
难道自己是他们的影子不成?!
可它们是自己的命,创造出它们的主人只能有一个。
那就是他自己。
避免□□临阵脱逃,那个人非常谨慎,事先给了他三万块以解□□的燃眉之急,事成之后才会付他全款。
周开漾仅仅听了他描述的样子,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他打开了一张早年间公司员工踏青的合照,拼命抑制着心中的难以置信,举着手机的小臂微微发颤,指着与自己站位相隔一个人的黄钦楠问。
“你说的那个人是他吗。”
“是他。”
几乎没有犹豫,□□笃定道:“就是他!”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窝藏着地狱厉鬼般的可憎面目,与黄钦楠外表有着极具反差的内心,受到的冲击让□□这辈子都忘不掉这样一张脸。
内心的猜测得到正式的刹那,时隔多年,亲人去世的真相横跨山河般,血淋淋地铺展开在周开漾眼前。
他怒极反笑,笑自己这么多年识人不清,竟将害死自己亲生姐姐姐夫的凶手留在身边,与他共事多年,可他又恨自己,恨自己当年没有发现黄钦楠的不对劲,恨自己竟然让他踩着自己姐姐的骨血扶摇而上,完完整整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么多年舒心日子。
他怒从心烧,五指如铁钳般收拢,指尖几乎要嵌进手机外壳里。
在无言的寂静中,一丝细微而尖锐的滋滋声从指缝里流露出来,细微的动静仿佛在昭示着他狂暴怒意下的悲痛哀鸣,力气之大竟是要把它生生捏碎。
噗通——
水泥地面荡起一层尘土,□□双膝跪在周开漾面前,愧疚数十年如一日地将他淹没,通红的眼眶血丝遍布,他不敢抬头看周开漾的脸,紧紧盯着自己风干皲裂绞成一团的手。
“对不起。”他颤着声音开口,“对不起,当年是我太着急,是我良心被狗吃,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答应了他干这件猪狗不如的事,可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去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给他们偿命。”
当年的□□未尝没有过要为周知琬夫妇偿命的念头,撞死他们的当晚,在确认黄钦楠结清自己母亲需要的费用后,他便去了警局自首。
他把偿命这件事的完成寄托在法院宣判的死刑上,可未曾想事与愿违。
周开漾睥睨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冷眼望着他流出血丝的额头,“跟我回去。”
□□不由一顿,猛地抬头。
只见那个与破旧泥土房格格不入的矜贵男人拔出电话卡,那部微微变形的手机咣当被扔进垃圾桶,他站起身,漠然开口。
“做你必须要完成的最后一件事,在那之后,你就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