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天色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苏府后宅的正房里,芸娘已对着那面略显模糊的菱花镜坐了半个时辰。
铜镜里映出的脸,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憔悴与不安。
她手中那柄温润的玉梳停了又走,走了又停,
最终,还是将那支象征着主母身份的赤金点翠步摇,
小心翼翼地**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里。
沉甸甸的,仿佛坠着的不是金饰,而是她此刻的心情。
“夫人,赵家小姐、王家小姐和沈东家都递了帖子,说来给您请安。”
贴身丫鬟秋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芸娘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沁出凉意。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簇新的绛紫色缠枝莲纹缎面袄子
——这是她箱笼里最体面的一件见客衣裳,
可这华贵的料子贴着肌肤,只让她觉得浑身僵硬,如同披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铠甲。
“请……请她们到花厅用茶,我稍后就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花厅里,地龙烧得暖融,角落鎏金兽首香炉吐着清雅的梨香,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清冷。
赵文萱端坐在上首的酸枝木玫瑰椅上,
一身月白绫缎袄裙,外罩浅碧色绣缠枝兰草比甲,
通身素净,只在鬓边别了一支光泽温润的珍珠发簪。
她纤指捧着定窑白瓷茶盏,眼帘微垂,
目光落在茶汤浮起的细沫上,姿态优雅从容,
仿佛置身无人之境,自成一方清冷天地。
王雪茹则是一身利落的石榴红骑射服,脚蹬小巧鹿皮靴。
她坐得不甚安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黄花梨扶手,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带着几分不耐与审视。
她不像来做客,倒像来巡视领地,眉宇间的飒爽在此刻显得颇具攻击性。
沈香君来得最晚,她今日打扮得格外低调,
一身藕荷色素面杭绸褙子,未施脂粉,
只腕间戴了一串品相极佳、暗香浮动的沉香木珠。
她进门便含笑告罪,声音软糯:
“夫人恕罪,铺子里临时来了批紧俏货,需得亲自过目,耽搁了片刻。”
礼数周全,眼神却似沾水的燕子,
掠过花厅内的每一件陈设,以及座上赵、王二人的神态,
最终才落在主位空椅上,心思莫测。
芸娘进来时,感受到的便是这三道迥异却同样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她们像是三种不同种类的花儿,
赵文萱是雪中寒梅,
王雪茹是带刺蔷薇,
沈香君则是水底幽莲,
各有风华,却同样让她这株自以为能安稳生长的蒲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脸上挤出尽可能温婉得体的笑容:
“劳几位妹妹久等了。”
一句“妹妹”出口,空气似乎凝滞了半息。
赵文萱抬眸,唇角勾起一个标准得毫无温度的浅笑:
“苏夫人客气了。”
她将“夫人”二字,吐得清晰而疏离,宛如在称呼一个不相干的职位。
王雪茹从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连客套的笑容都欠奉。
沈香君则起身,虚虚一福,笑容无懈可击:
“给夫人道喜了。
夫人新婚燕尔,我等本不该叨扰,
只是想着日后同在京中,总该来拜会一番,也免得失了礼数。”
话语温软,却暗指若是芸娘处理不好这层关系,便是“失礼”。
丫鬟重新上了热茶和四样精致的点心。
芸娘努力搜刮着肚子里那点有限的词汇,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记得夫君说过,待人要真诚。
于是,她端起茶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赵妹妹,在沭阳时,多亏你……
多亏赵教谕和妹妹照拂,惟瑾他……常念着这份情。”
她想表达感谢,想拉近距离。
赵文萱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常念着情分?
所以娶了你?
她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
“夫人言重了。
家父身为教谕,提携后进乃是本分。
苏大人天纵奇才,能有今日,全凭自身,文萱不敢居功。”
一句话,将过往撇得干干净净,也将芸娘试图建立的温情联系斩断。
芸娘脸颊微热,又转向王雪茹,试图寻找共同话题:
“王妹妹,听说你骑射功夫极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我小时候也见人骑过驴……”
她想表达亲近,想说自己并非完全不懂。
王雪茹正百无聊赖地捏着一块芙蓉糕,
闻言,差点笑出声,硬生生忍住,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骑驴?呵,苏夫人真是……质朴可爱。
我们练武人家,耍的是刀枪棍棒,
骑的是能上战场的骏马,
跟骑驴看唱本,可不是一回事。”
她语气里的直白几乎带着刺,
毫不掩饰的鄙夷,戳得芸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
沈香君适时开口,看似打圆场,
实则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熟悉的领域,
也是对芸娘能力的隐形试探:
“夫人初掌家业,想必诸事繁忙。
若府上日后有采买、人情往来方面的需求,‘云裳阁’或可效劳。
京中各家喜好、时兴料子、物件儿价格,
乃至各府邸之间的微妙关系,
我都略知一二,夫人若有不决之处,大可派人来问。”
她话语温软,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与居高临下的“指点”。
芸娘对这些全然不懂,只能含糊应着:
“有劳沈东家费心……”
她感觉自己像一张被摊开的白纸,
任由这三支不同的笔在上面划下她看不懂的符号,而她连擦掉的能力都没有。
她本想表达感谢,希望日后和睦相处,
话一出口却总变了味道,笨拙得连自己都嫌弃。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
她们看自己的眼神里,藏着若有似无的怜悯,
以及那更深处的、毫不掩饰的轻视
——轻视她的出身,她的谈吐,她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拙朴”。
一场本该是主母初次交际、彰显风范的会面,
在一种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碾压和冷场中草草结束。
送走三人,芸娘独自坐在空旷的花厅里,
看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点心,
和那几杯早已凉透、失了香气的香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自卑似潮水般漫过心头。
秋月小心地过来收拾,低声劝慰:
“夫人,您别往心里去……您才是这府里正经的主母……”
芸娘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
主母?她配吗?
连几句像样的场面话都说不好,连她们话里的机锋都听不明白。
她想起赵文萱那无可挑剔的礼仪和谈吐,
想起王雪茹眉宇间的飒爽自信,
想起沈香君言语间的干练周全……
自己除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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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夫人”的空名头,
和一个与这身份毫不匹配的內里,还有什么?
而此时,走出苏府大门的三位女子,
心思各异,却同样未将这位新主母放在眼里。
赵文萱登上自家马车,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指尖用力掐紧了袖中的帕子。
“假意示好,实则炫耀……终究是市井出身,空有其表,上不得台面。”
那份对方刻意强调的“恩情”,在她听来,更像是胜利者蹩脚的**。
王雪茹翻身上马,依旧气不顺。
“送个请帖客套一下不就完了?
非要叫过来看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好像谁稀罕跟她称姐道妹似的!”
她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
骏马吃痛,嘶鸣着窜了出去,
仿佛要甩掉身后那令人不快的空气。
沈香君坐在回铺子的轿子里,眼神幽深,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沉香珠串。
“心地或许不坏,可惜……太过拙朴,毫无手腕与见识。
在这捧高踩低的京城,单凭这点善良和所谓的‘真诚’,
怕是守不住那泼天的富贵,
和……那位前程似锦的苏大人的人心。”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位苏夫人,似乎并非难以应对的角色,甚至……不堪一击。
夜色降临,苏惟瑾从翰林院回府。
他敏锐地察觉到芸娘情绪低落,
晚膳也只用了几口。
问起今日见客可还顺利,
芸娘只强笑着说了句“都挺好的,妹妹们都很和气”。
看着她那故作坚强却难掩失落的模样,
苏惟瑾心下明了,却并未点破,只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温声道:
“若是累了,那些不必要的应酬,推了便是。
在这府里,你无需勉强自己做任何事,更无需在意他人眼光。”
他的体贴让芸娘眼圈微红,却也更坚定了她要努力配得上他的决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两日后,一封来自沭阳老家的书信,
由七叔公派出的族人快马送至京中。
信中所言,却非寻常家事问候,
而是一桩突如其来的麻烦。
信中说,自芸娘嫁给状元郎的消息传回沭阳,
那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连年节都未必走动一次的远亲,
乃至一些只闻其名的同族,
竟都不约而同地涌向了苏家老宅。(陈家全家已经搬到京城)!
言辞间极尽攀附之能事,有的甚至已商量着要变卖家中薄产,
不日便启程来京城“投奔”陈伯康,
指望靠着状元郎的裙带关系谋个前程好差事。
七叔公在信中忧心忡忡,言道他竭力劝阻,
然利令智昏,众人只道他阻拦大家前程,怕是拦不住几时。
他唯恐这些不知进退的亲戚到了京城,
言行无状,惹出祸端,徒增笑柄,更恐耽误了苏惟瑾的大好前程。
芸娘看着那封信,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陌生的、贪婪的面孔围拢过来,
看到她努力想要维持的、与夫君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娘家本就清贫,父亲老实巴交,
如何应付得了这些如狼似虎的“亲戚”?
难道,就连她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夫君身后,
做一个不给他丢脸、不拖他后腿的妻子,也成了一种奢望吗?
刚应付完京城里的明枪暗箭,
老家又射来了带着亲戚名分的冷箭,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前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