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姜府,饮春院。
阴雨连日不绝,屋内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少女靠坐在床榻上,墨发沿着白绸里衣顺垂而下,纤长分明的手指正捏着一方白瓷盏。
姜念安看着头顶灰旧的麻布床帐,屋侧哗哗漏风的窗户,以及地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的接雨铜盆,又默默喝了一口水。
突然“吱嘎”一声,紧闭的屋门被推开,打断了她心绪。
寒风迎面扑来,冲散了屋子里的沉闷,也吹皱了她的衣发。
姜念安转头抬眼望去,只见进来的小丫头身上狼狈不堪,青绿色衣裳湿了大半,裤腿上满是泥点子,手里还紧紧提着个食盒。
她凭着记忆判断出,这是她院里唯一的丫鬟莹儿。
莹儿见了她,连忙关紧门跑了过来,简直欣喜若狂:“小姐,你病好了?”
他们都说小姐要不成了,就在这一两日了,这回总算是老天爷看了眼!
“我没事的,病都好差不多了。”姜念安愣了片刻才答,看见莹儿眼眶红红的,又问,“你这是怎么了?”
莹儿找来衣服给她上,才将食盒移过来掀开盖子,低头哭诉起来。
“我方才去厨房拿午膳,张娘子只给了我这些,我跟张娘子理论,张娘子把我推到地上,还叫我滚,都是莹儿没用……”
姜念安凑近食盒一看,里面只有两小碟绿的发黄的菜和两小碗饭。
亏得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竟是这种待遇。
简直欺人太甚!
莹儿的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掉,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姜念安只好抽出帕子给莹儿擦眼泪,又温声安慰莹儿:“这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后把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放在小几上,递给了莹儿一碗饭。
“别哭了,快把衣服换了吃饭吧。”
莹儿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睛,不肯接。
“小姐身子弱,都给小姐吃。”
姜念安直接把饭塞莹儿手里,“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讨回公道。”
这次果然奏效,莹儿虽目露疑惑,但还是不敢违抗,依言吃起了饭。
姜念安尝了两口,寡淡又难吃,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夹着一筷子又一筷子菜往嘴里塞。
她感觉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饿过,只想快点把肚子填满。
是的,她穿越了。
姜念安原是一名文物修复师,却在护送修好的文物前去参加展览时出了车祸,再醒来,就成了个悲惨的花瓶。
原主与她同名,是工部郎中姜觉厚的二女儿,生得清姿玉骨,却从未得到过半分偏爱。
娘亲在她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因她是个女儿身,从来对她冷眼相待,嫡母对她只有打骂,动不动就罚跪罚抄,姊妹辱她欺她,明目张胆地划破她的裙子撕毁她的书,就连府中仆役也敢作践她,三五成群地在背后笑话她。
她所求不多,吃饱穿暖而已,可这已经是一种奢望。
前些日子她祠堂罚跪染上风寒,嫡母见姜觉厚出差不在家中,存了心地虐待她,根本不给医治,原主这才一命呜呼,换了穿过来的她。
今日那张娘子定是知道她重病不起,没几日可活了,才拿了这些饭菜来糊弄她。
可那帮人应该不知道,她已经痊愈了,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姜念安了。
而且,她也不是全无倚仗,刚刚她还绑定了一个小系统,名叫“万物修复”,说是能帮她在这个朝代发展物品修复事业。
于是吃完饭,姜念安就带着莹儿杀去了厨房。
两人来到厨房时,张娘子正一个人在灶台边洒扫。
张娘子见着姜念安站着她面前,很是愣了片刻,不都说这二小姐已经病入膏肓了?难不成是她眼花了?
但还是如常招呼道:“哟!今儿是什么风,竟把二小姐给吹来了!”
姜念安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来问问张娘子,按照府中份例,我屋中饭食标准向来是两荤一素一汤,前些日子只有一荤两素没有汤也就算了,今日怎么只有两碟青菜,连饭也只有一小口。”
张娘子听了,叹道:“唉,二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然不知道我们厨房的艰难之处,前阵子夫人吩咐节俭府中开支,不光打发了些厨娘,预算还减了半,饭菜自然就比不过从前,今年又闹了鸡瘟又发大水的,这鸡鸭鱼肉啊,不好买的很,这才只有这样的饭食,我们底下人吃的,还远不如小姐房中的……”
姜念安懒得听,一面走到灶台边,一面翻看,正要掀开其中一个笼屉。
张娘子见了,连忙过来阻拦,那副急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偷吃她家米了。
“快放下!那是三小姐的饭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姜念安一把子掀开了笼屉,随着一阵水蒸气惊起,一堆烧鸡烤鸭蒸鱼炖排骨呈现在她眼前。
姜念安的笑容瞬间就冷下来了。
同样是姨娘生的,这待遇,还真的千差万别。
张娘子自知无法自圆其说,脸色变了几变,精彩得很。
三人正僵持着,门外突然有人唤道:“张娘子你怎么还没扫完地啊!今儿吃羊肉汤,赶紧来!等下该被我们吃完了!”
一个厨娘的头从门外探了进来,瞧见气氛不对,又立马掉头走了。
事实摆在眼前,张娘子之前的说辞可真是打脸的很,这下场面更难看了。
姜念安唇角一勾,道:“张娘子,今天这事儿你可得好好解释解释。”
张娘子此时也顾不得脸面,竟是图穷匕见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想来二小姐这么些年也该一清二楚了,还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老奴我安分守己,才唤你一声小姐,可你自个儿命比纸薄,还真别太当回事儿,你要是不满意,大可以告到夫人哪里去!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底下人,但劝我你啊,还是好自为之!这人,还是得自个儿尊重自个儿!”
这二小姐在这府中孤立无援地,又性子软弱,几乎是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克扣她一点饭食钱怎么了!
就算是闹将起来了,也横竖是没人管的,这事儿要是被夫人知道了,指不定还要夸她几句。
张娘子打定了主意要给姜念安一个教训。
姜念安看着张娘子的那副小人嘴脸,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再讲道理了,正想着是砸还是抢,却突然听见一阵大嗓门。
“张娘子!我昨日托你去集上买的东西呢?”
姜念安偏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个高大壮实的女人。
张娘子一见到那女人,脸上立马就堆满了笑,巴巴地上前去迎,整个人都谄媚至极,就差摇尾巴了。
“王娘子来啦!您的吩咐我哪有不办妥的!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各个样式儿的都有,包你满意!”
张娘子招呼完王娘子,又从柜子里拖出了一个包袱来。
接着把包袱放台面上打开,摆出了一排菜刀来。
待做完这一切,又立在一旁,听候王娘子吩咐。
王娘子走到那一排菜刀前,把面前的菜刀挨个掂起来试了试,却愁眉不展,连连摇头。
也就是说,张娘子买的菜刀,王娘子一把满意的也没有。
王娘子又从腰间取出了一把菜刀,打开包菜刀的蓝花布,瞬时白铁寒光,刀锋凛凛,简直完秒王娘子买的一堆废铁。
只可惜,王娘子还没提起那菜刀,刀柄就脱落了。
王娘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而又中气十足地怒骂张娘子。
“真是个废物!老娘一个人撑起了这一整个厨房,天天忙得脚不着地,你个吃白饭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没有趁手的菜刀我还怎么下厨!”
刚才还在姜念安面前耀武扬威的张娘子,此刻低着头不吭声,像个鹌鹑。
姜念安看着这极为魔幻的场面,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
看张娘子卑躬屈膝的样子,这王娘子应该是这厨房的头头。
王娘子将菜刀随身携带,定然视刀如命,可此刻她的菜刀却坏了,一时间还寻不到满意的。
若是她能帮王娘子修好菜刀,不光能教训张娘子,以后吃饭也不用愁了。
姜念安立马出言称赞:“是把好刀!”
王娘子听了,笑道:“算你识货!这可是我师傅传给我的,我都用了二十多年了,还是这么锋利,果然刀还是旧的好。”
又看着脱落的刀柄,瞬时笑意一收,眼底是深深的无奈。
“只可惜现如今坏了,也很难再修了,只能换一把新的。”
“不难。”姜念安道,眼中尽是坚定从容。
“哦?”
王娘子盯着姜念安,目露疑惑。
姜念安:“这刀我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