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疯狂。
“看清了吗？”
那个“孙悟空”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怜悯。
“所谓的佛，所谓的神，不过是一群更强大，更虚伪的妖怪罢了。”
“他们给你金箍，让你西行，不是为了让你普度众生。”他伸出手，指着孙悟空的心口，“他们只是想把你变成一条……和他们一样听话的狗！”
“放弃吧，你的反抗，你的愤怒，都没有意义。”
“不如……”那个黑色的孙悟空，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诡异且充满诱惑。
“与我融为一体。我们一起，砸了这天，毁了这地！”
“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统统拉下来，让他们也尝尝，被当做血食，当做药引的滋味！”
“我们，才是对的！”
那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孙悟空漆黑的识海中一遍遍回荡。
“与我融为一体......我们一起砸了这天毁了这地......我们才是对的！”
孙悟空跪在无边的黑暗中，双手死死抱着头，金色的瞳孔里血丝与黑暗交织，理智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会崩断。
他眼前的黑暗，开始扭曲、旋转，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他分不清究竟怎样是对的。
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黑色身影咧嘴一笑，充满了得逞的意味。他伸出手朝着孙悟空的方向轻轻一点。
“看清楚吧，孙悟空。”
“看看你所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周围的无尽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缕熟悉的，带着潮湿水汽的竹香飘入鼻尖。
仙气缥缈，瑞霭千条。
是南海普陀山的紫竹林！
孙悟空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这里。
他的面前，没有那个黑色的自己，也没有杨戬和如来。
只有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在半空之中。
水镜足有几丈高，边缘由紫色的水晶镶嵌，镜面光滑，此刻正泛着波光，清晰地映照出一副画面。
画面中，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
河岸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人。
哭喊声，哀求声，锣鼓声，混杂在一起，刺耳又悲凉。
两个瘦小的身影，被绑在一个巨大的木盘上，他们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和恐惧。
陈家庄！
通天河！
孙悟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个场景！这正是他赶到通天河时，所看到的那一幕！
村民们哭喊着，几个壮汉合力，将那个承载着一对童男童女的木盘，奋力推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不要！爹！娘！”
女童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水镜，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孙悟空的耳膜。
他胸中那刚刚被心魔压制的怒火，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
“妖怪！”
孙悟空发出一声怒吼，下意识地就要举起金箍棒，砸碎这面让他心胆俱裂的水镜！
可就在此时！
“轰！”
镜中的河面，猛然炸开一道巨大的水花！
一个蓝脸红发，手持双锤的庞大身影，从水中冲了出来。
正是那金鱼精！
它看着漂流到河中心的木盘，那双巨大的鱼眼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贪婪和急切。
它张开了那张足以吞下一头牛的血盆大口，对着那两个在绝望中哭喊的孩子，猛地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木盘碎裂的声音，与骨骼断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鲜血，如同绽放的红梅，瞬间染红了镜中的那片河水。
两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妖怪的口中。
“啊啊啊——！”
孙悟空目眦欲裂！
他亲眼看着那两个孩子被吞噬，那股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比他自己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还要痛苦！
他不管了！
什么幻象！什么心魔！
他只想砸碎眼前的一切！
然而，就在他举起金箍棒，即将砸下的那一刻。
他的动作，僵住了。
他发现，在这面巨大的水镜之前，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影。
那身影就静静地盘坐在水镜的正前方，仿佛已经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紫金莲台，宝相庄严。
白衣胜雪，法相慈悲。
是观音菩萨！
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
看着村民们绝望的哭喊。
看着两个孩子被推入河中。
看着金鱼精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活生生吞下！
孙悟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缓缓的，放下了高举的金箍棒。
他转过身，死死地盯着观音菩萨的侧脸。
他想要从那张被誉为“大慈大悲”的脸上，找到一丝不忍，一丝怜悯，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容！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观音菩萨的脸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她的眼神，专注的落在水镜之上，没有慈悲，没有不忍，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就像一个最严苛的工匠，在审视一件自己亲手打造的作品。
又像一个冷漠的看客，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剧。
镜子中，金鱼精吞下了两个孩子。
它发出一声满足的嘶吼，身上那层蓝色的妖气之中，隐隐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灵光。
那灵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纯净的意味。
就在那一瞬间！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清晰无比地捕捉到了！
一直如雕塑般静坐的观音菩萨，她的嘴角，微微的，向上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是一种，看到自己精心培育的蛊虫，终于吞噬了足够的养料，展现出了一丝进化物种潜力的，冷漠的、满意的笑！
这一抹笑，比那金鱼精吃人的场面，还要恐怖一万倍！
它像一柄烧得通红的，带着神佛气息的烙铁，狠狠地，烙进了孙悟空的神魂最深处！
“滋啦——！”
一声轻响。
不是烙铁的声音，是孙悟空心中，那根名为“信仰”的弦，彻底崩断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