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散去，河畔一片死寂。
沙僧站在被鲜血和怨气浸透的土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杀气和妖气，随着最后一名天兵的魂飞魄散，慢慢退去，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从半空中落下来，走到战场中央。
他看都没看呆立的沙僧，打了个哈欠，然后张嘴吐出一小撮火星。
火星落在地上，无声的蔓延开来。
所有天兵的残骸、破碎的仙甲，甚至地上的血迹和怨气，一碰到火光就彻底消失了，连青烟都没留下一丝。
转眼间，河畔就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孙悟空拍了拍手。
“走吧。”
他冲着沙僧的背影，不咸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沙僧的身子动了一下。
他转过身，脸上的狰狞和怨毒已经褪去，又变回了那张憨厚的面孔。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光，只剩下一片死寂。
远处，藏在芦苇荡里的猪八戒，哆哆嗦嗦的探出个猪头，看到孙悟空和沙僧走了过来，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从泥地里钻出来，跟在两人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人沉默的走回了金色光圈旁。
圈内，唐僧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当他看到三个徒弟回来时，不但没有松一口气，身体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沙僧空洞的眼睛，又看看孙悟空面无表情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猪八戒一溜烟钻进圈里，躲到行李担子后面，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惊恐的看着这两个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的师兄弟。
沙僧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默默的走到行李担子前，弯腰将沉重的扁担重新扛在肩上。
动作和往常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孙悟空走到圈边，随手一挥，金色的光圈便散去了。
他翻身一跃，直接落在了白龙马的背上，正好在唐僧身后。
“律——”
白龙马打了个响鼻，迈开四蹄向前走去。
唐僧的身子猛的一僵。
他能感觉到背后孙悟空传来的冰冷气息。前面是沉默的白龙马，后面是沉默的孙悟空，唐僧被夹在中间，如坐针毡。
他不敢回头，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队伍重新上路了，气氛却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唐僧坐在马上，心里只有害怕。
猪八戒跟在后面，也收起了平日的懒散，满心惊恐。
沙僧的忠厚，已经彻底消失了。
这支队伍的心已经散了，却又因为别的原因，不得不继续走在一起。
九霄云外，乌云之中。
六耳猕猴看着水镜中这诡异的一幕，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欣赏和满足。
孙悟空的叛逆。
沙僧的黑化。
猪八戒的动摇。
唐僧的无力。
还有那匹白马的死志。
“这才对味儿嘛……”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盘棋，总算是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队伍沉默的向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城池。
城墙高耸，看起来很繁华。
但城门口的景象却很诡异，一队队戴着枷锁、剃着光头的和尚，正在道士的鞭打下搬运巨石。
“啪！”
一个道士挥鞭抽在一个瘦弱和尚的背上，带起一道血痕。
“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误了国师做法，要你们的狗命！”
那和尚踉跄了一下，咬着牙继续推石头，脸上满是麻木。
马背上，唐僧看到这一幕，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不是骑在马背上，而是被一股寒气包围着。
前面，是那匹不再温顺的白马，每一步都踩得无声无息。
后面，是那只不知何时坐上来的猴子，浑身散发的冷气能把人冻僵。
唐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是被妖精吃了，是被自己徒弟这股子气氛给活活吓死。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座城池。
车迟国。
城墙看着挺气派，城里人来人往，也算热闹。
可这份热闹，跟他们这群和尚没半点关系。
刚一进城门，无数道不善的视线就黏了过来。
鄙夷，躲闪，还有人对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嘴里吐出几个字，口型分明是“晦气”。
唐僧抬头一看，心里又是一凉。
满大街都是气派的道观，香火烧得烟都快把天给熏黑了。
偶尔路过一个寺庙的旧址，要么是长满了蜘蛛网，要么干脆被改成了茅房。
这地方，道士是爷，和尚是孙子。
不，连孙子都不如。
就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工地上，一群穿着破烂僧衣，剃着光头的和尚，脖子上套着沉重的枷锁，正被一群道士当牲口使唤，搬运着巨大的石头。
“啪！”
一根浸了油的鞭子，狠狠抽在一个瘦弱和尚的背上，瞬间皮开肉绽。
“快点！给道爷我快点！耽误了三位国师祈雨做法，扒了你们这群秃驴的皮！”一个监工的小道士骂骂咧咧。
那和尚挨了一鞭子，只是踉跄了一下，连哼都没哼一声，又埋头推着身前的巨石，脸上是一种彻底的麻木。
唐僧呆住了。
他出身佛门，从小受人尊敬，从未见过这等景象。
眼前的画面，让他心里堵得发慌。
猪八戒缩着脖子，本来想躲在师父后面装死，可他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拉着一个巨大的石磨，累得浑身哆嗦，眼看就要断气的样子，心里那点懒筋突然就抽了。
他最看不得别人干活了。
尤其是干这种一看就累死人的重活。
他拍着自己肥硕的胸脯，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
“哎哎哎！我说你们这群牛鼻子，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猪八戒一把抢过老和尚手里的绳子，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满脸不屑。
“这活，俺老猪来！”
监工的道士们一看又来了个和尚，还是个猪头人身的妖怪，都乐了，抱着手看热闹。
猪八戒把粗大的绳子往自己肩上一套，嘿哈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石磨，纹丝不动。
“嗯？”
猪八戒的脸憋得通红。
他不信邪，深吸一口气，浑身的肥肉都绷紧了，猛的再次发力！
结果脚下全是碎石，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摔了个四脚朝天，肚皮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