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普陀山。
一道焦黑的流光，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焦糊味，重重地落在了紫竹林外。
孙悟空现出身形，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身上那身虎皮裙已经成了几块破布，金色的猴毛被烧得东一撮西一撮，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手掌上的剧痛，还在一下下地刺激着他的神魂。
守山的黑熊精和善财童子惠岸行者，早就感应到了这股气息。他们迎了出来，可当看清来人是孙悟空，并且是这副狼狈模样时，两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十分古怪。
黑熊精那张憨厚的黑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惠岸。
惠岸行者，也就是木吒，同样眉头紧锁。他看着孙悟空，眼神里没有同情，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像是“果然来了”的意味。
两人就这么堵在山门前，谁也不说话，气氛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孙悟空心里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强忍着伤痛，好不容易飞到这南海来求救，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让开！”孙悟空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俺老孙有急事，要见观音菩萨！”
他正要硬闯。
紫竹林深处的潮音洞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白色的身影，几乎是跑着，从洞中冲了出来。
孙悟空抬眼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来人正是观音菩萨。
可眼前的观音，和他印象中那个永远宝相庄严，高坐莲台的菩萨，完全是两个人。
她头上的宝冠不见了，一头青丝只是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有些凌乱。身上那件锦绣佛衣也穿得有些歪斜，最让孙悟空心头一震的是，菩萨竟然赤着一双雪白的脚，直接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悲天悯人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焦急和不耐。
她手里，紧紧提着那个羊脂白玉的净瓶，手指因为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
她就这么一路快步走来，仿佛等候多时，心急如焚。
“悟空！”
观音菩萨看见孙悟空，不等他开口行礼，便抢先说道，声音又快又急。
“那孽畜之事，我已尽知！”
她甚至没看孙悟空身上的伤，目光直接越过他，望向了枯松涧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休得在此啰嗦！速速带路！”
话音落下，整个紫竹林外，一片死寂。
黑熊精和惠岸行者，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孙悟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快了。
这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就像是早就排练好的一样。
他还没开口说一个字，菩萨就已经“尽知”了。他还没诉苦，菩萨就已经准备好出发了。甚至连他身上的伤，菩萨都懒得问一句。
这哪里是来求救？
这分明是走进了别人早就搭好的戏台子！
孙悟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乌鸡国那个耀武扬威的青毛狮子，想起了文殊菩萨那番理直气壮的“因果报应”。
他又想起了太上老君在兜率宫里，看着西方，意味深长地对他说的那句话。
“灵山……也未必干净。”
一股寒意，从孙悟空的脚底板，瞬间冲上了天灵盖，让他身上火烧的剧痛，都仿佛减轻了许多。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色焦急，举止失态的观音菩萨，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又是安排好的。
这西行路上的每一个劫难，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早就写好了剧本。
而他们师徒几人，不过是这剧本里，任人摆布的棋子。
孙悟空脸上的怒火，一点一点的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平静。
他缓缓地，深深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将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藏在了阴影里。
“有劳菩萨。”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观音菩萨根本没在意他的反应，或者说，她根本没时间在意。
她见孙悟空应下，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只见她足尖一点，身体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那速度之快，甚至让她身上那件宽大的佛衣，都在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有几分狼狈。
没有祥云托举，没有梵音开道。
就这么直愣愣的，朝着枯松涧的方向，急飞而去。
孙悟空抬起头，看着前方那道急切的白色背影。
他默默地，将那根被烧得通红，此刻已经冷却下来，却依旧残留着一股灼热气息的金箍棒，重新握在了手里。
他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观音菩萨的背影，那双火眼金睛的深处，两团金色的火焰，正在无声的，疯狂的跳动。
好。
好啊。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演戏。
俺老孙，今天就陪你们，把这场戏，唱到底！
我倒要亲眼看看，你们这满天的神佛，这所谓的慈悲，这所谓的普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身体一纵，化作一道金光，不紧不慢的，跟在了那道白色流光的后面。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救师的徒弟，而是一个去看戏的观众。
一白一金两道光芒划过天空，很快就回到了枯松涧。
前面的白光飞的很快，后面的金光却不紧不慢的跟着，像是在看戏。
下面的山谷已经烧成了一片焦炭。
红孩儿正叉着腰，守着那个巨大的烟圈，一脸得意。他看见孙悟空又回来了，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你这毛猴，居然还敢回来？难道是嫌自己被烤的不够熟，想再加一把火？”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孙悟空身后的观音菩萨身上，他那张小脸上，显得更加狂妄。
“哟？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打不过就去搬救兵？”他上下打量着观音，话里全是挑衅，“怎么，从哪请来这么个女菩萨？难道你以为，多来一个人，就能治得了我的真火？”
孙悟空抱着铁棒站在云上，一句话不说。
他就是来看戏的。
观音菩萨的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着急，又变回了那副平静的样子。她看着小妖怪，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她只是淡淡的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山谷。
“孽畜，你爹牛魔王见了我，都要行礼。你又是哪来的胆子，敢在这里撒野？”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红孩儿挺起小胸膛，气焰很嚣张，“少拿我爹的名头来压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三昧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