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国王要是不去得罪神仙，怎么会有这场大祸？
一些百姓的眼神开始变了。
他们看向从废墟里爬起来，还一脸糊涂的太子，又想到还在井里泡着的真国王，眼神里没有同情，反而有了一丝埋怨。
孙悟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看着，看着那些凡人脸上的表情从害怕变成佩服，又从佩服变成埋怨。
他知道，这一棒，可以打碎一个妖怪的头，却打不醒这些人的心。
神佛在他们心里种下的“威严”，已经扎了根，不是砸碎一个假的“法旨”就能拔掉的。
金銮宝殿的废墟中，唐僧扶着一根断了的柱子，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那青毛狮子精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一直相信的“慈悲”，他坚信的“因果”，在这一刻，被这毫不掩饰的现实，打得粉碎。
原来在那些神佛眼里，凡人的痛苦，国家的存亡，都只是他们用来报复和出气的工具。
他下意识地看向远处半空中那个孤单的背影。
那个扛着铁棒，不说话的徒弟。
唐僧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青毛狮子精在两个童子的催促下，不甘心地吼了一声，变成一道青光，跟着他们飞上天，消失了。
王宫内外，一片死寂。
孙悟空从半空中慢慢落下，他一句话不说，直接走到后院那口八角琉璃井边。
他对着井口，伸手一拉。
轰隆！
井底的泥炸开，一具被青石压着的白骨，穿着看不出颜色的龙袍，慢慢从井里飞出来，落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一个道童捧着一个葫芦，对着孙悟空行了一礼：“大圣，老君让我送来一粒九转还魂丹。”
孙悟空接过丹药，撬开那白骨的牙，把丹药塞了进去。
金光一闪，白骨长出肉，不一会儿，一个脸色发白，穿着湿龙袍的中年人，就醒了过来。
“父王！”
“陛下！”
太子和王后哭着扑了上来，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场面很惨。
乌鸡国国王活过来后，看着被毁坏的王宫，想起自己三年的冤枉，又想起那青毛狮子精是个道士的样子，一股火气冲上头顶。
他马上发布了复位后的第一道命令：把国里所有的道观都封了，所有的道士，全部赶走！
一时间，整个乌鸡国都城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抓道士的士兵和哭喊的家人。
国王忙着和家人团聚，忙着下令出气，竟然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唐僧师徒，都忘了。
猪八戒忙前忙后，跟着孙悟空捞尸体，又帮忙管秩序，累出了一身汗，结果到头来，别说赏钱，连一句谢谢都没听到。
他看着那国王一家亲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扔，大声抱怨起来。
“真是倒霉！忙活了半天，屁都没捞着一个！”
“师父，你看这国王，翻脸比翻书还快！俺老猪看，这真是救了个白眼狼！还不如让那妖怪继续当他的国王呢！”
沙僧在一旁听着，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二师兄，少说两句。”
众人都在忙乱中，有的抱怨，有的感叹。
只有猪八戒，在吼出那句“还不如让那妖怪继续当国王呢”之后，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
他脸上的不平渐渐消失，一双小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正在对文武百官下命令，满脸恨意的乌鸡国国王。
那副翻脸不认人的薄情样子，好像碰到了他心底的某根弦。
猪八戒忽然不说话了。
他抱着自己的九齿钉耙，眼神变得很奇怪，好像想起了什么很远，却又记得很清楚的往事。
夜里，师徒几人被安排在了城中的驿馆歇脚。
乌鸡国国王复位，满城喧嚣，但这份热闹却与他们无关。
沙僧默默的烧好了热水，又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好，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孙悟空则早就没了踪影，不知又去了哪里。唐僧坐在房中，对着摇曳的烛火，一言不发，神情复杂。
唯独猪八戒，一反常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沾着地方就嚷嚷着肚饿，也没有倒头就睡，打起震天的呼噜。
他一个人，抱着九齿钉耙，坐在驿馆那破败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国王那翻脸不认人的薄情模样，让他心里堵得慌。
他想起了自己。
他曾是天蓬元帅。他记得，自己站在天河的旗舰上，身后是十万艘听从他号令的战船。天庭议事，他一开口，众神都会安静听着。玉帝面前，他也有说话的分量。那时候，他是天庭水军的最高统帅，地位尊崇。
可后来，一切都没了。
就因为在瑶池宴会上多喝了几杯酒，抬头看见了广寒宫的方向，多说了几句醉话。玉帝的脸当场就冷了。一道旨意下来，他身上的神甲被剥去，一身神力被强行打散。那股力量从身体里被抽走的痛楚，他至今记得。然后，他被打落凡间，掉进了一处泥潭。当他从泥潭里爬起来，看到水里的倒影时，他看到了一张猪脸。
他的一切，就这么没了。
他猪八戒心里头一次，如此清晰的冒出三个字。
凭什么？
他犯的错，真的就那么大吗？他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更没有颠覆纲常，不过是酒后失言。
再看看今天那头青毛狮子。
它杀了人，抢了别人的国家和老婆，足足三年。就因为它的主子是文殊菩萨，最后只是被派来的两个童子，不痛不痒的骂了一句“孽畜”，就大摇大摆的回灵山去了。
一根毛都没伤着。
甚至在走之前，还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嘲笑凡人的命不值钱。
神佛的规矩，天庭的法度……
猪八戒抱着冰冷的九齿钉耙，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这些规矩，都是给他们这些没后台，没靠山的人准备的。
就在他心里不平，怨气上涌的时候，驿馆门外那条安静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头，慢慢从门口路过。
他好像走累了，靠在门框上歇脚，恰好看到了院子里发呆的猪八戒。
那老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唉，这世道，真是变了。”
老头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夜里，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