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碧蓝的池水中，唯有图兰的身影还巍然不动。
“果然，图兰也已经突破了当年的记录！”
肖云抬起手表一看，眼睛睁大，心头颤动。
手表上明晃晃地显示着：四分三十七秒。
——距离如今的华国女子闭气纪录，仅有三秒之差。
所有人屏息以待，唯有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一下下敲击人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过去，肖云眼里只剩下水中的人影。
她终于看懂图兰想要做什么了。
……
水下万众瞩目的身影终于移动，图兰从水中站起。
“4：45”
方砺吹响口哨，按下不停跳动的秒表，宣布图兰的闭气时间。
图兰稳住身形，一把抹下面上的水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稳稳当当地爬上池岸。
众人大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甚至都遗忘了去拉一拉这位作下惊人之举的潜水员。
谁能想到，就在这个刚刚修建好、还散发着隐约油漆气味的泳池，刚刚诞生了新的华国女子闭气纪录！
这项纪录在三年前由国家女子潜水队创造，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美人鱼潜水员所破。
场内寂静了片刻，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
随后——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即便是身为对手的亚特兰蒂斯，此时也不禁为图兰的成绩高声呐喊和欢呼，人潮向着金发潜水员涌去。
她们刚刚目睹了新的国家记录诞生。
一项，由美人鱼潜水员所创造的新纪录！
作为美人鱼潜水员的一员，她们怎能不有荣与焉？怎能不欣喜若狂？
大家恨不得狂蹈而歌，让全世界都知道一位伟大的潜水员横空出世。
余渝对人类闭气时间的长短毫无概念，但场内灼热的氛围、所有人喧哗的叫好声，都让她深深理解了图兰究竟做出了多么伟大的一件事！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平凡，可他们的灵魂却能爆发出如此的灼灼光彩。
余渝看着自己的人类好友，满心满眼都是喜悦的笑意，她一把抱住图兰，狠吸一口。
“教练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打住打住！”图兰一脸嫌弃地把余渝推开，可嘴角的弧度还是没能隐藏住她的好心情。
她看着龇牙咧嘴的圆眼小姑娘，笑容突然变得苦涩起来，眼眸里半带酸涩，她亲昵地捏了一下余渝的脸颊，轻声道：
“我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余渝这样的天才才是。
她把小姑娘轻轻往前一推。
“去吧，你的比赛开始了。”
深藏海底的明珠，是时候该散发出她的熠熠光芒。
*
辛茹把舌尖抵住上颚，戴上鼻夹，舌根努力后移。
她正在快速平衡耳压。
入水后，过高的水压可能会造成耳膜破裂，法兰佐可以通过类似打气筒的方式给耳膜“打气”，平衡耳压。
辛茹侧目看向一脸好奇的余渝。
她不需要平衡耳压吗？
辛茹知道，是否能够为亚特兰蒂斯夺得荣誉，就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
她看向目光严肃、抿唇紧盯着余渝的图兰。
没能和图兰一战，她十分遗憾。
几年前高中毕业，她和朋友去往蔚蓝海洋馆游玩，在那里，她第一次认识了美人鱼潜水。
那天下午，她昏昏欲睡地走进深水展区。
与她同行的好友精力丰沛，在园区里游玩了一整天也活力满满。
与好友的表现截然相反，辛茹昏昏欲睡，大脑已经提前进入睡眠状态，亦步亦趋地跟在好友身后，深水展区的昏暗灯光越发助长了她的睡意。
好友按照小绿书的旅行攻略为两人制订了游玩计划，辛茹习惯了被安排，也乐意被安排。
当代青年人的旅行经历大都不外如是，刷到安利视频、搜索攻略、搜索景点简介、购票。
可是带有滤镜的网络视频大大美化了现实景点，导致很多游客来到景点时，震惊地发现网络与现实的差别，就像李白之于波粒二象性
——毫不相干。
一路上，辛茹和好友经历了太多次诈骗，好友尚且心怀希望，辛茹嘴上不说，但心底却只想留在酒店睡觉。
她站在观景窗前，困意上头，身子一晃。
一个激灵上来，她终于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好友拍拍她的肩膀，她勉力睁开眼睛，与一双冷锋的凤眸对上，似寒潮过后尖锐的冰棱，割去辛茹的所有杂念。
“是蔚蓝海洋馆新推出的美人鱼表演！”
一只金发金尾的人鱼少女面容青涩，从辛茹面前游过，她不似迪士尼乐园里的公主笑容满面，却目不斜视、眼神坚定。
她远远跟着一尾鲨鱼游动，好似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遥遥坠在猎物身后，伺机而动。
［是广袤远洋中凶猛的捕食者］。
［是无垠蔚蓝中坚毅的守护者］。
她不是寻找王子的公主。
她是屠杀恶龙的战士。
游客们蜂蛹着向观景窗涌去，只为一睹这照进现实的童话。
金尾人鱼对喧哗的游客和拍击亚克力窗的声音一无所动，她舒展腰肢、摇曳而过
——也路过了辛茹的一夜美梦。
从那之后，辛茹时常想象自己也在水中摆动鱼尾，肆意游动。
浴缸内放满温水，她深吸一口气，把头浸入水中。
*
深吸一口气，辛茹把头浸入水中。
大学毕业后，她来到亚特兰蒂斯，成为了一名美人鱼潜水员。
“真是不错的闭气天赋！”负责培训的美人鱼教练这样称赞她。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赋？
有的不过是一个少女的闲暇幻梦罢了。
那对面的那个少女呢？
她又是带着怎样的梦想踏入了蔚蓝海洋馆？
她又是用怎样的成绩征服了爱丽和图兰，成为了蔚蓝海洋馆的美人鱼呢？
辛茹在水面下努力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对手，嘴里冒出一串气泡。
……
她看见水里的姑娘神色如常，笑眯着眼，向自己快速挥手。
原来是这样吗？
这就是她会被招入蔚蓝海洋馆的原因。
——［天才之上，亦有天才］。
*
肖云原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感到震惊了，毕竟图兰令人仰望的成绩已经叫人心悦诚服。
但，那个叫做余渝的小姑娘出现了。
寻常的潜水员进入水面以下后，为了延长闭气时间，会努力减少动作，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物上。
余渝完全相反。
她沉入水中后，轻松地来回游动，甚至在水里和岸上的大家打招呼。
初时肖云只以为小姑娘是个菜鸟，竟然连减少动作避免增加氧气消耗都不知道。
“蔚蓝海洋馆原来沦落至此了吗？”
“一个菜鸟潜水员也能入职。”
“看来，只需要担心图兰就好了。”
余渝出乎常理的举动让肖云放松了防备。
“三分钟”
方砺出声示意。
肖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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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隐隐觉得不对头了。
三分钟了，这小姑娘怎么还能在水下行动如常，难道她的氧气还没有耗尽吗？！
她下意识向前方的阿依朵看去，却看见自家队长紧蹙眉头，突然偏头向图兰看去，径直对上图兰毫无波澜的眼。
“她终究是拥有了一个更优秀的学生啊”，阿依朵惘然若失。
她偏回头，沉下目光，向水中的两个人影看去。
“四分钟”
辛茹的身影抽动一下。
不对劲！阿依朵暗叫不好，辛茹的能力她知道，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四分钟以上。
她被对手放松的表现影响了心态！
这是常见于新手潜水员的毛病，按理说不该发生在辛茹身上。
这就是天才的弊病了。
她们从未见识过失败，谈何稳定心态？
两个年轻潜水员尚未出水，但阿依朵已然对结果心知肚明。
亚特兰蒂斯，输了。
几年前，她没能赢过图兰。
现如今，她的学生也没能赢过图兰的学生。
这就是宿命吗？
她可不认。
她妖娆一笑，目转流光。
“4：20”
随着方砺的报时声响起，辛茹的挣扎幅度大了起来，她终于忍受不住窒息的感觉，站起身来。
划破水面的那一刻，她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随后转为黑暗。
她陷入BO（Blackout，黑视晕厥）了！
Blackout，黑视晕厥，是指当人长时间闭气，身体氧气供应不足，大脑启动应急机制，导致潜水员出现昏迷和意识丧失。
辛茹的身体再次跌回水中，众人心弦一紧，方砺赶忙疾速游去，众人赶忙跃进池中。
可有人更快。
准确说，是有鱼更快！
一道娇小的人影划破水面，余渝一把扶住辛茹的后脑，干净利落地把她托举到水面。
大家这才恍然，离辛茹最近的，其实不是裁判兼安全员方砺，而是她的对手余渝啊！
众人把昏迷的辛茹带到岸边，阿依朵不停拍打着她的脸颊，队友们都颤着嗓音，不住呼唤着她的名字。
“辛茹！”
“辛茹，听得见吗！”
“辛茹醒一醒！”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里，辛茹茫茫睁眼，大家齐声松了口气。
亚特兰蒂斯的姑娘们围成一团，不住地关心着自己醒来的队员。
阿依朵退出人群，默默来到图兰身边。
“你赢了。”
她望向自己又哭又笑的队员们，态度洒脱。
“你还好吗？”
图兰看向身侧咫尺相隔的故人，轻轻问道。
“我很好啊”
阿依朵的笑靥露出单侧酒窝，叫人分辨不清她真实的情绪。
亚特兰蒂斯的人鱼们终于从哭声里脱离出来，她们开始好奇地围着余渝，这里戳戳，那里摸摸，好似见到外星人似的。
“你在海边长大啊，怪不得闭气这么厉害”
“看起来比照片里小好多！”
余渝白皙小巧的脸蛋被轻轻戳了一下。
亚特兰蒂斯队员们惯于竞争，也从不畏惧失败。
她们发自内心地，敬重蔚蓝美人鱼三人组这样的敌手。
亚特兰蒂斯输掉了一场合训。
但是她们获得了更加珍贵的东西。
阿依朵微微眯眼，看向曾经泾渭分明，如今却混作一群的两队姑娘。
世界美人鱼公开赛将在一个月后正式举行。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