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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逝去的阴影

    “唉!”李弘叹了口气:“敌国虽灭,老成凋零。对了,我听说这次平定高句丽,王都督是首功,你在平壤时见过他吗?他可安好?”倓


    听到李弘向自己询问王文佐的近况,李敬业心中不由得暗生妒忌,他低下头,沉声道:“殿下是问王文佐吗?他很好,其实这次平壤城是不战而下的,泉盖男建、泉盖男产两兄弟当时都不在城中,高句丽王当时在城中发动了政变,然后就开城投降了!”


    “嗯,我也有听说了!”李弘笑道:“避实击虚,这才是兵法的妙处呀!只可惜王都督不肯在东宫当兵法教御,不过这也不奇怪,若是寡人也有他这身本事,也会想着去边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而不是留在东宫虚度光阴!”


    李敬业听太子这番话,心中愈发如蝇虫啮咬一般,难受至极,不由得道:“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在东宫侍奉殿下才是正事,又怎么能说虚度光阴呢?”


    太子脸色微变,冷声道:“王文佐在东宫也好,在边关也罢,都是为寡人,为父皇,为大唐效力,非他人可言是非短长!”


    李敬业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没等他出口挽回,便听到太子的呵斥,只得下拜请罪:“敬业失言,还请殿下赎罪!”


    太子冷哼了一声,示意李敬业起身,经由此事,场中的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太子从新走到棺木旁,俯身查看李绩的尸体,他注意到尸体的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茫然的微笑,这种诡异的表情让李弘突然觉得一阵不寒而栗,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怎么了?”随行的东宫官员低声问道。倓


    “没什么,就是英国公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是在笑!”李弘低声道。


    “在笑?”东宫官员探头看了看,低声道:“是有点,其实这没啥。殿下,人死了之后总会有些古怪的变化的。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


    李弘点了点头,向自己的马走去,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空气中的香气下有一丝咸鱼的臭味,这让他更不想继续留在棺木旁。


    随着一声命令,鼓乐声再次响起,黄色的罗伞再次在朱雀大街移动,不过这一次是从明德门向朱雀门了。道旁的行人们看到东宫殿下在为英国公的棺木开路,跟在棺木后的是数百名身着未经染色的麻衣的人们,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孩子,他们都是被俘获高句丽国的贵族们,他们将跟在这位伟大的将军的棺材后,直到墓地。


    太极宫,凌烟阁。


    黄昏时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殿内阴暗而又静谧,最后一缕夕阳从窗外斜射而入,为墙壁上壁画笼罩了一层红光。一旁的香炉蜡烛摇曳不定,在墙壁上留下一层层黑影,这些黑影缓慢而又坚定的下降到地板上。


    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天子李治,他挥了挥手,跟在身后的内侍就好像一头机敏的老狗,无声无息的退出门外,并小心的带上房门,只留下李治一人。倓


    天子走到墙边,抬起手中的烛台,好看清墙上的壁画:墙上绘制的是先帝最喜欢的御马,他正是乘着这些战马破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隋末群雄,打下万里河山。然后便是一幅幅人物肖像了,这正是后世闻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天子停在第一幅画像之前,身体微微颤抖,那双熟悉的眼睛正瞥视着自己,似乎就要发出谏言!


    “舅舅!”天子发出一声呻吟,他觉得自己的背阵阵酸疼,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推搡着自己,下一秒钟自己就会跪了下去。


    “我知道许敬宗他说您谋反都是诬告,只不过只要您留在长安一日,寡人和媚娘就不得安生。所以才打算让您去西南先暂时住上两年,等这边都稳定了,再让您回来,可没想到您居然就这么死了!唉,当初您为什么就不能让一步,让我改易媚娘为皇后呢?”李治发出一声长叹,他本以为一切都已经遗忘,但当在这间凌烟阁中,面对那副画像,一切的谎言和托词都化为乌有,羞愧和无奈就好像猛兽一样追逐着自己,啮咬着自己的心。


    站在长孙无忌的画像前良久,李治开始走过一幅幅画像:李孝恭、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最后,他停留在倒数第二幅画像前,凝视良久后叹道:“英国公,你是最后一位来到这里的人了,请您放心,无论您后世如何,您的画像都会永远留在这里。只要有大唐一日,您的声名就不坠!”


    走出凌烟阁,天已经完全黑了,随行的内侍轻敏的上前,接过天子手中的烛台,他竖起耳朵,无声无息的跟在落后李治一步半左右的位置,竭力不让天子注意自己的存在。


    “太子现在在哪里?”李治突然问道。


    “已经回东宫了!”内侍答道:“太子今天迎接英国公的棺椁,淋了点雨,事情完毕后就有点不舒服,回去歇息了!”倓


    “哦?大夫有看过吗?”李治停下了脚步。


    “已经请东宫的大夫看过了!”


    “让太医去看看,另外,从寡人这里取一百匹蜀锦、蜜饯、酪浆去,让太子好生歇息,早些好!”


    “遵旨!”


    对于李弘这个太子,李治还是很满意的,仁孝自且不提,最要紧的是处事也颇为沉稳,在他的身上,李治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的影子。虽说自己身体不好,但有这样的太子,又有皇后辅佐,即便有个万一,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当李治回到大明宫,武氏已经在餐桌前等待他,她上前迎接,嗔怪道:“陛下,您不是有恙在身吗?怎么又出去了?”


    “哦,寡人去凌烟阁了!”李治笑道,他在锦榻坐下:“心有所感,就去看了看画像!”倓


    “凌烟阁?”武氏目光闪动:“先帝的功臣们也都过世了!”


    “是呀,英国公是最后一位了!”李治叹了口气,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半响之后他才悠悠的叹道:“直至今日,寡人才觉得先帝真正离开了!”


    武氏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抚摸着丈夫的手。李治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许只有她才能明白背后隐藏的深意。作为李唐实际上的开国皇帝,李世民在史书上是以善待功臣,与其同始终而闻名的,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便是其中的代表。从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开始,随后的数十年,大唐政治舞台的中心是由太宗皇帝和他的功臣集团占据的。


    而在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驾崩之后,这个功臣集团并没有立刻退出,长孙无忌、李绩等人以托孤重臣的身份继续在李治登基后继续执掌朝政,并且在不久之后就借“房遗爱谋反案”为契机,对朝堂之上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将宗室、外戚中有才略勇名的人才几乎一扫而空。


    这其中固然有曾经与李治有争夺帝位的吴王李恪,但更多的只是平日里与长孙无忌有嫌隙之人。经由“房遗爱谋反案”后,朝堂之上为之一空,留下来的人也无不以长孙无忌等人马首是瞻。李治在表面上对其褒奖加官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忌惮了起来。熟读史书的他可不会忘记在刘邦和吕后去世后,那些功臣们做了些什么。


    以长孙无忌和李治的甥舅至亲关系,若非后来“废王立武”的事情,长孙无忌等人也应该不会有那等下场。可即便如此,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先后流放身死之后,贞观功臣们也没有完全退出政治舞台,李绩就是他们当中最后一位,直到公元668年,先帝已经离开人世近二十年,他才在建立了消灭高句丽这样的盖世大功之后离开人世。李治这才能摆脱那批巨人身后留下的阴影,所以他才说出刚刚那句话来。


    良久之后,李治才重新睁开眼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酪浆,道:“阿武,英国公让王文佐当安东都护府的行军长史,你觉得如何?”倓


    “这样不好吗?”皇后问道:“高句丽新平,王文佐多谋善战,得戎狄心,是很好的人选呀?”


    “王文佐的确很适合做这个行军长史!但要不要调他回来,在东宫陪弘儿两年呢?”


    “陪弘儿两年?”武氏问道:“陛下这是为了——?”


    “给弘儿增添一臂!”李治道:“也与天家添些情分,而且他还尚未娶妻,到时在长安赐婚,生下孩子,再出去带兵也不迟!”


    “这倒也是!不过他才刚刚就任行军长史,最好过两年再调回长安!”武氏点了点头,她已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王文佐现在才三十出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还能当二十年的大将,又深得太子的信任,是很好的托付之人。像这样的人才,应该通过联姻和长安的贵族生活将其纳入统治集团内部,才能放心大用。


    “也是,那就过两年吧!”李治笑道:“还有一件事情,薛仁贵已经抵达陇右,他前两日回书来,信中说对吐蕃人不可速取,须得缓图!想不到这位三箭下天山的飞将,也有如此谨慎的时候!”


    “薛将军知道谨慎,这也是国之幸事!”武氏笑道:“不过陛下您真的打算对吐蕃人用兵?”倓


    “嗯!”李治点了点头:“青海不守,陇右不宁;陇右不守,不但关中动荡,安西失联,而且北狄与西戎相连,大唐便再无宁日。龙朔三年寡人未曾出兵不过是因为辽东有事力有未逮,如今高句丽已灭,朝廷可以从东边抽出一臂,自然要大举出兵,给吐蕃人一点颜色看看!”


    “是呀,吐蕃人这些年虽然表面上还恭顺,但在西川和青海都动作很大,坐实小视不得!”


    “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群蛮夷罢了!”李治笑了笑:“对了,过几日便是牡丹花期,我等便去一趟洛阳如何?”


    “洛阳?”武氏眼睛一亮,笑道:“那甚好,妾身还想去洛阳寺院布施一番,想不到陛下便先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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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


    日出之前,狗儿从同伴们共享的房顶小屋中醒来。倓


    狗儿总是第一个醒来,和同伴们一起挤在毯子下温暖舒适,他能听见他们轻微的呼吸,他翻过身坐起摸索,猫儿睡意朦胧的抱怨了一句,然后裹着毯子背过身去。外间的寒气让狗儿赤裸的身体起了鸡皮疙瘩,他在黑暗中迅速穿上衣服,在系腰带的时候,他听到猫儿的声音:“阿狗,帮个忙,把我的衣服给我!”


    狗儿将衣服取来,猫儿在毯子底下扭动着钻进衣服,然后才爬出毯子。还在睡梦中的同伴们迷迷糊糊的威胁这两个打扰他们睡眠的家伙。


    等他们两个爬下连通屋顶阁楼的梯子,大人们已经上了屋后水渠中的小舟,和每天早上一样,大人大呼小叫,让少年们动作快一些。狗儿的任务是解开柱子上的绳索,将绳索丢给船上的猫儿,然后用力将船推离码头,同时大人则努力撑篙。当船离开码头,狗儿则奋力一跃,跳上甲板。


    在那之后的相当长时间,少年们都无所事事,他们的力气还太小,不足以划桨撑杆,只能坐在甲板上打哈切。任由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进,经由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水渠。破晓前的天空呈现出粉红与湛蓝,空气中有刺鼻的咸味(当时的扬州距离海岸线很近),这预示着未来将是一个好天气。


    小船顺着长渠驶入一条小河,然后是茂密的芦苇丛,当她再次穿出芦苇丛,就已经进入了长江。当时的长江入海口比现代要更深入内陆的多,扬州附近的江面也比现代要宽阔得多。大人们升起一面芦帆,驾驶着小船向远处的一个沙洲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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