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漠将眼神从他那边移开，伸手示意，“你们都坐。”
“谢殿下。”
一旁的侍女添了壶茶，为二人各斟一杯，赵净海并未喝这茶，而是正襟危坐在那里。
“从前初次见你便觉得才气横溢，难怪荆韬会给你找来。”
实则心中想的是——初见你浑身不适，荆韬果真是个不识趣的，难怪在楚枭那里被下这么多年绊子。
荆韬进府这些日，楚漠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将靖国这么些年来有关科举的改革和成果一一列举出来，而后再决定如何呈报圣上。此人做事一丝不苟，又格外不喜打扰，竟也会拉人陪他忙活种事。
“殿下过奖了。”
赵净海说话时如沐春风，端的是一副温和宽厚相，任谁看都不会厌烦。楚漠自知阴险，却也并非看谁都不顺眼，赵净海这种无缘无故的还是头一份。
“殿下，净海只来这里协助我几日，过些天我便让他回去。”
“好，”楚漠唇角勾了个弧度，漂亮的眼中并未含笑，“若是手头的事忙完了，便去帮我盯着吴勇甄的私塾，免得有人拖延工期。”
荆韬与吴勇甄已很久没联系了，一来他也不必再去赚吴勇甄的钱，二来他们实在相处不来，荆韬最厌恶偷奸耍滑之人，即便吴勇甄身上不乏优点，但他有时候见到此人亦恨不得绕开。
也不知楚漠为何又把他和吴勇甄放到一块，不过荆韬想的开，反正是用得着他了，总比从前在昭亲王府被晾着强。
姜柒雪起的不如楚漠早，待她来此处见到楚漠，另外二人已经去偏院执行公事了。楚漠正百无聊赖的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她来时见路过的侍女们端着三盏茶出去，楚漠又正坐在主座。
“是何人来了？”“荆韬和他兄长荆崎，现在已经走了。”
楚漠下意识没同她说实话，其中缘由自己都不知，幸而姜柒雪未多虑，绕过桌子去看桌上的画。
“你何时画的？”“方才，还未做完。”画上的是丛林，破庙和新月，只是丛林与庙中间的地上太过空旷，姜柒雪觉得该添上几笔。
她抬手向那片空白虚指了一下，“未画完的可是此处？”
“不错。”
不得不承认隆佑帝这几个儿子皆精通书画，尤其是楚枭，不止本人擅长这些，更喜欢收集名画。
楚漠见她在一旁瞧着，也不继续了，而是把画随意的卷起来。
“今日宫里派了人，让我们中秋前日于宫中赴宴。”
“你看，我就说皇帝听闻你修缮学堂定龙颜大悦，这不就邀你前去了？当初成婚次日可都没让你进宫呢。”
楚漠见她也拿起笔蘸了些墨，在剩下的纸上乱画起来，却是山不似山，水不似水，好歹结合在一起能看出个样式。
“他这次让我将你带上，或许听闻修学堂是你的主意了。”
“难怪，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好好谢我才是，”姜柒雪笔锋忽然顿住，不小心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对了，中秋快到了，你是不是该备些礼品？”
楚漠眨了下漆黑的眼，“不如今晚去街上瞧瞧。”
“好。”
然人算不比天算，二人本想着晚上去外面用膳，结果还未等出门，便见几个侍女匆匆跑来，急的满头大汗。
“殿下，荆先生带来的那位随从突然咳血。”
姜柒雪闻言拧起眉，“荆韬的随从……是谁？”
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遂抬头看向楚漠，此人面上没什么波澜，对她的视线孰若无睹，心中那丝疑虑便更加得到认证。
“可是赵净海？”
楚漠点了下头，“我去看看。”
姜柒雪自然不能留在此处，便跟着一同前往偏院，彼时赵净海的门正关着，只荆韬和一个侍卫守在床边。
她本想与楚漠一同进去，却被他拦下。
“男女有别，这样进去不妥。”
姜柒雪总觉得楚漠今晚有些不对劲，但此人说的也没问题，赵净海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贸然进去了只会徒增对方的尴尬。
“你懂医术，记得帮他看看。”
楚漠未答，轻甩了下袖子，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未过多久，一侍卫端着水盆出来，里面还放着染了血的白布，血液在清水中扩散开来，整盆水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屋里的人怎样了？”
“回夫人，这位先生的病应当早落下了病根，殿下说若是严重会为他请郎中。”
姜柒雪心中一紧，心中忐忑的走来走去，两只手互相攥着衣袖，给薄薄的衣料揉的发皱。此时天色已暗，草丛里的蝉传来鸣叫，夜晚的气候比白日凉，迎面而来的风有股潮湿的味道。
约莫一刻钟后楚漠出来了，姜柒雪忙迎了上去，却见他面色有些低沉。
“他可好些了？”“这病我也看不出什么，我派人寻郎中来。”
楚漠一边说，一边沿着原路往回走，出了偏院后姜柒雪叫住他，“今晚先别去街上了，我不太放心。”
楚漠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在暗淡的月色下凝望着她。
“距中秋没剩下多久，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明日或许气候变化无常，或许府上来客，万一不得闲暇怎么办？况且中秋时日，我准备送楚枭一副名画，名画寻来不易，若是错过今日没有了呢？”
他虽说的头头是道，姜柒雪却仍是能确定他与平日的截然不同。楚漠善用人，尤其现在于京中势力单薄，赵净海又与她相识值得信任，依他的性子不该表现的如此冷淡。
也可能他在赵净海面前装的热情，等到了她这儿便懒得装模作样了。
姜柒雪不管他怎么想，毕竟赵净海是她相识多年的故友，怎么也不会弃之不顾。
“我先在此处守着郎中，你若急着买画，也不必等我，毕竟我对书画懂的不如你多。其他东西若是需要，可以等明日你我一同去买。”
姜柒雪话说得清楚且坦荡，楚漠未置一词，若有所思的站到她旁边。
郎中来的迅速，楚漠领他进到赵净海的卧房，不久后亲自将人送了出来。
姜柒雪迎了上去，“里面如何？”不知是有外人在还是别的原因，楚漠一改之前的态度，笑的格外温和。
“他恢复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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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去问候一下吧。”
姜柒雪敲了敲门，里面荆韬将门打开，见来人忙依礼数俯身，“夫人。”
荆韬一直认为赵净海与楚漠才是旧相识，之所以认识姜柒雪，还是因那次去他们府上帮忙修东西，因而姜柒雪不能表现的太关心，以防被他看出二人关系。
赵净海因失血过多，面色处于一种病态的苍白，连两侧的颧骨都清晰可见。见了姜柒雪有点手足无措，本是半靠在枕头上，忙用手拄着床沿直起身，他穿戴整齐，却仍有一种不敢见人的羞愧感。
因为他的病症。
郎中说他的病是因身体残缺引起的，早在行刑后便落了根。他知道姜柒雪清楚此事，因为昭亲王府的男宠无不经历这种侮辱的，可他不愿让她瞧见自己因残缺而狼狈的模样。
彼时姜柒雪还不知他的病症所在，毕竟不好当着荆韬的面关心太明显，于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静静地注视眼前人。
“郎中可为你开药了？”“多谢夫人关心，郎中已开了药方，殿下派人去为我抓药了。”
“那便好，你多加歇息，若是有何不适的地方，尽管与我提。”
“是。”
赵净海总是低垂着头，声音也放得轻，还带着咳过血后的沙哑。姜柒雪知道他从前声音轻是因太过柔和，不愿与人大声说话，现在却是嗓子变了调，不敢显露出来。
她见他的病情安稳下来，便未久留。推开门，只见楚漠正立于不远处，刚好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昏暗的连脸色都看不太清。
偏院里不如别处热闹，毕竟此处只荆韬一个幕僚，连花花草草都不那么富余，黑天时更显寂寥，今日空中是弯弯的一轮新月，月亮下还有薄薄一层浮云，飘来飘去，把唯一一点光亮都掩住了。
楚漠漆黑的眼球直视过来，本是映着月光，也因浮云渐渐消失，变得幽深起来。
姜柒雪莫名想起了在将军庙见到他的那夜，也是这样一轮新月，此人的眼神虽不凌厉，却是无端让人心惊。别人长着张俊美的脸都讨人喜欢，他却好似府中带着剧毒的花，艳丽却不敢触碰。
“走吧。”
楚漠声音有些低，如果他没看错，姜柒雪方才对他多了丝提防，不明显，但足够他捕捉到。
他向来对旁人微妙的变化格外敏锐，尤其是姜柒雪，不论是她在对视时移开的双眼还是行路时落后的半步，都被他看在眼里。
见赵净海的时候倒是急得问这问那，生怕人出了闪失。不错，有的人生来风光霁月，有的人命中注定的噩梦缠身，僵硬的活在世上，仿佛不得超生，最想要的都得不到。
他心里忽然泛起一股烦躁的情绪，因为姜柒雪始终没走到他身边，他又不喜让她走在自己身后，于是停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
“你走前面。”
姜柒雪无语片刻，欣然走在前面，她一向不喜盯着人的背影走，边走还边数落道：“怎么，你在自己府里迷路了？”
这话虽夹枪带棒，楚漠心里却舒服很多，那股阴霾也消散了些。
然而这股舒适没坚持多久，因为回寝殿后，姜柒雪又提到了赵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