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谢妄依旧不明白殿下为何那样说。
殿下的意思是让他以后不要上前挡住危险么?
这怎么可能,他是殿下的暗卫,就该保护殿下的安全。
谢妄嘴里咀嚼着殿下分给他的杏仁糕,思绪渐渐被杏仁糕吸引,入口甜而不腻,很是酥软,殿下方才吃起来也是这般的口感么?
谢妄想了一路,马车晃晃悠悠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
魏昭月靠在伏青的肩上打了个呵欠,眯着眸子,在她的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
魏昭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睁眼时寝殿里并没有人,她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于是套了件外衣起身,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脚上随意趿了双鞋子就往门口走。
魏昭月拉开殿门,说话声也戛然而止。宝筝和伏青双双看过来,宝筝偷摸的把手背在身后。
不远处的谢妄靠在廊柱上,见她出来,直起身子望过来。
他怀里一直不离手的长剑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腰间并不引人注意的一把短刃。
“公主,您起来了,现在用膳吗?”伏青问道。
魏昭月点点头,伏青看了宝筝一眼,就去传膳了。
她探头看向宝筝身后,疑惑的问:“宝筝,藏什么呢?身后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宝筝扭捏着不给:“没什么公主,奴婢服侍您洗漱,快准备用膳吧。”
魏昭月无奈道:“我数三下,三,二……”
她还没数完,宝筝蹭一下把身后的白玉盒拿出来。
“公主,刚才宣国公世子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公主离宫建府,为此送来贺礼。”宝筝眼见公主已经知道,索性一口气直接说出来。
魏昭月目光落在白玉盒子上,她一手拢紧外衣,另一只手掀开盒盖。
白玉盒里面是一套笔墨纸砚的用具,一叠宣纸横铺在盒底,上面是一张光滑的红丝砚台,旁边几块青紫色的墨锭码得整齐。
她拿起那只羊毛湖笔,手指触到笔尖,异常柔软。
看来他为了和自己攀上关系,费了这么大的周折,
宝筝又道:“公主,来送贺礼的小厮还说……”
“说什么?”
“世子说年后白鹭书院建成,怕公主没来得及备好笔墨纸砚,特此送来。”宝筝硬着头皮说完,昨日在公主府门口,她和伏青虽然离得远,但也看见了公主对宋景生没有什么好脸色。
是以早晨有宣国公府小厮送来贺礼,她和伏青才争执要不要告诉公主。
魏昭月闭了闭眼,忽地把手里的忽笔扔回盒里,嘴角扯出一丝笑:“既然宋世子如此‘贴心’,本宫就承了他的情。”
她转身回了寝殿,吩咐宝筝:“把那些东西放进库房吧。”
且不说白鹭书院建成后她会不会去,就算她没有笔墨纸砚,也不会用宋景生送来的。
她一想到自己的行为一直被宣国公府窥视,背后升起一丝寒意。
魏昭月再一次谴责自己,到底为什么前世会和宋景生那种人成为知己。饭菜很快被送进屋,魏昭月坐在檀木圆桌前,看着精美的膳食,食欲大增。
伏青行过礼后就要退下,谢妄犹豫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也应该退下,但此刻呆在殿下的寝殿里,他实在不忍离去。
魏昭月起筷夹了道红烧鱼骨,口齿不清的说:“昭一,你等一下。”
她咽下口中的鱼肉,烧得恰到火候,嫩滑鲜美,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昨夜想吃的阳春面没吃成,一直饿到这个时候,她早已饥肠辘辘。
谢妄听见殿下唤他,眼睛一亮,脚下生风般立马来到殿下身侧。
魏昭月余光瞥见他颀长的身姿,立在自己旁边,挡住了一大片光亮,在她头顶拢下一片阴影。
她指了指旁边的杌子,“昭一,你坐下。对了,你早膳吃了吗?”
谢妄应声坐下,听到殿下问话,犹疑了半晌,直到公主看过来,他才道:“属下还未用膳。”
殿下此前说过若她还未起来,他们自行用膳,不必等她。
他一直习惯早晨起的很早,从偏殿出来后就一直候在殿外,他其实也在犹豫要不要去用膳,飞快的去膳房看了一遭,他们有说有笑,并未有多余的膳食分给他。
谢妄又回了殿下的寝殿廊下,倚在廊柱上静静等候殿下醒来。
他并不是非吃这一顿饭不可,在暗卫营里的十年,他从未饱腹过,只是他想起殿下曾吩咐过,便去膳房看了眼。
此刻他忐忑的说出来,又怕殿下责罚他。
谢妄低着头,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他指骨相互摩挲,耳边听得殿下放下银箸,余光看到她伸手过来,谢妄还以为殿下要责罚他,闭上眼睛任由殿下处置。
谁知发顶突然盖下来一只柔软的小手,揉乱他额前的碎发。
他抬眼,就对上殿下笑嘻嘻的眼神。
魏昭月抬手覆住他的头顶,掌心下的头发毛茸茸的,她忍不住揉了几把。
目光向下,他一双凤眸下垂,少了平时的凌厉,倒多了几分委屈。
她顺了顺他的发顶,弯了眉:“昭一,你是为了等我一起用膳吗?”
谢妄顿了顿,迟疑的点点头。
他对殿下的爱意汹涌,说不出口,追溯到很多年前,在殿下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爱意早已潜滋暗长。
他怕殿下知道会觉得恶心,被这么一个下贱之人爱慕,便只能自己在夜深人静时捧着蝴蝶手钏宣泄思慕。
魏昭月并不介意,她笑得和煦,柔声道:“昭一,若是有什么,你要学会说出来,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谢妄在心里道,说给别人听有何用,我只想让殿下一个人知道。
“还有,昭一,若是遇见危险的事,你不必挡在我身前,我能应付的了。”魏昭月抚到他脑后束起的柔顺的发尾,今生她早早救下他,不是为了让他冲锋陷阵挡在自己面前,是想改变他们二人必死的结局。
若是他次次挡在自己面前,万一真的出了事,她不就白救他了。
谢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殿下说这话……难道是要抛弃他?
他是殿下的暗卫,为何不能保护殿下?
魏昭月说完,感觉自己确实说得不对,她收回手,道:“昭一,我的意思是如果太危险,你就不要冲在前面……不对。”
“昭一,虽然你是我的暗卫,但是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的。”魏昭月语无伦次,越说越乱。
她重生归来,是为了避免前世魏国的动乱,更是为了改变她和谢妄前世的死局。
可她又不能和谢妄明说,总不能告诉谢妄用不了几年你会死,我从暗卫营带你出来就是为了避免让你死。
魏昭月叹了口气,寝殿里寂静无声,谢妄垂着脑袋乖乖的坐在杌子上。
他不明白,为殿下而死,是他的荣幸,殿下为何会顾虑这些?
难道殿下是怜惜他?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紧接着心里升腾起一丝窃意,殿下也开始注意到他了么?
没高兴多久,谢妄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殿下不仅对他好,对昭阳宫里的每个人皆是如此。
若是……殿下可以只对他一个人好该有多好。
谢妄抿紧唇角,这个想法在心里愈演愈烈,他眸中翻腾起一片情愫。
魏昭月浑然不觉,她略想了想,抬起一双杏眸望向他,“算了,我们先用膳吧。”
她执起银箸夹了块鱼肉放在谢妄面前的碟子里:“昭一,你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她夹完后又夹了几筷子别的菜,很快谢妄的碟子就堆得和小山一样。
她欢快的操着银筷,一边夹菜一边让谢妄赶快吃。
谢妄受宠若惊,忙不迭夹着菜塞进嘴里。他吃得太快,根本没有品出来是什么味道,只是殿下亲手夹菜给他,他求之不得。
两人就这么一个夹一个吃,桌上的膳食大部分都被谢妄吃掉了。
魏昭月边吃边给他夹,自己也吃了个半饱。
吃完后,魏昭月忽然想起来他身上的伤,于是问道:“昭一,你的伤如何了?”
谢妄心中一紧,他受伤次数颇多,并未在意料理过,殿下突然询问,他久久不曾回答。
魏昭月担心他的伤势,半天等不到他说话,倾身前去查看。
谢妄绷着身子没有动作。
她拉过谢妄桌下的右手,看到他手背上昨日被划开的伤口已经结痂,一条黑紫色的疤附着其上。
魏昭月目光移开,又问:“昭一,你肩上的伤怎样了?”
自带他回来那时亲自给他包扎后,魏昭月再没有关注过他的伤。今日把他留下来,便借机问问。
谢妄轻声说:“回殿下,属下的伤已经好全了。”
即使他这么说,魏昭月还是不放心,她起身将半支开的轩窗阖上,回身道:“昭一,你把上衣脱下来我看看。”
伴随着她将轩窗阖上的动作,加上魏昭月又让他将上衣脱下,这一举一动怎样想怎么不合理。
谢妄的心悬起,自从殿下亲手处理过他的伤后,他因为舍不得拆开殿下绑的蝴蝶结,索性一直缠在肩上。
殿下现在要查看……他的心突突直跳,若是殿下发现了,他该如何。
谢妄侧着身子,一点一点解开腰带,半褪下上衣。
魏昭月看到他的臂膀处松松垮垮的挂着几条泛黄的布条,她震惊的拽下来,不可思议的问道:“昭一,你难道没有换过药吗?”
她看得粗糙,并未注意到布条上还绑着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谢妄心碎的看着那个蝴蝶结被魏昭月粗鲁的扯掉,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殿下没有认出那是她亲自绑上的蝴蝶结。
“回殿下,属下一个人换药不顺手,便未曾换过。”
谢妄无比庆幸他命硬,以往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他草草处理过后,一段时间便自我痊愈。
好在肩上的伤已快好全,殿下不必为他担忧。
魏昭月垂下长睫,素白指尖轻抚上他狰狞的疤痕,一块黑红色的痂在他的肩窝处很是显眼。
她愣愣的看了一会,忽地俯下身,嘟起双唇对着他的伤疤吹了吹。
谢妄只觉一股酥麻感蔓延,他不自觉的偏过头去,被殿下吹拂的那一块皮肤渐渐升温。
小轩窗合上后,寝殿里密不透风,一股暗流涌动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