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众人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半晌，方勤时才动了动，道：“说的在理，公主的婚事还是要尽早定下......”
方漾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在她的计划中，沾了细粉的药丸定会引起方天佑咳嗽，一旦咳嗽，他就会在大殿上丑态百出。
只是不成想方天佑的身子已经弱到了如此地步，咳嗽几下竟然要了命。
按理说这事闹大了，方勤时心里应该乱得很，会忘了赐婚之事，早早结束宴会，赶去给方天佑料理后事。
可中途杀出个辜知易，牢牢把握方勤时的心理，反而将她架在火上炙烤！
看来方勤时是铁了心要在招婿宴上将她的亲事给定了，而且是要定给辜知易。
方漾抬眼看向辜知易，却瞄到了恰好在辜知易后头不远处站着的勾衡。
他朝方漾眨了眨眼睛。
方漾假装不经意地将勾衡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他手腕上有暗器。
这是打算在宴上截人？
就在方漾收回目光时，勾衡忽然动手了。
两枚玄铁铸成的薄刃自勾衡袖口飞出，一枚刺向方勤时，一枚刺向方漾。
辜知易觉得后背凉意袭来，随手拎起桌上的酒壶将两枚薄刃依次挡下，酒瓶应声而裂。
殿内大臣们见如此变故，纷纷惊慌地左顾右盼起来。
勾衡的暗器放得猝不及防，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方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没吱声。
辜知易挡下薄刃后，怕再生变数，忙反身跪在方勤时面前，道：“臣仰慕公主已久，若能与公主结成良缘，臣定会与公主携手，为大荆昌盛鞠躬尽瘁！”
方漾眯了眯眼——这忠心表的是时候，方天佑死了，方勤时正是动摇慌乱时，辜知易这忠心便像是定海神针，将方勤时牢牢撑住。
就在方漾以为方勤时会为她和辜知易赐婚时，方勤时却说了个“不”字。
方漾转头去看他，只见方勤时脸上带着愕然，眼睛里还掺杂着些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
“辜卿......乃国之栋梁......”方勤时的声音有些颤，不知是否是被方才的暗器吓到了，“公主成家后，会以将军身份出宫建府，往后......怕是还要上战场，不宜......不宜携辜卿同往......”
这下轮到辜知易傻眼了——什么意思？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会为他和方漾赐婚吗？
此时辜知易身后再次传来异响，他转头一看，是勾衡。
勾衡正蹲在地上捡不小心被自己碰倒的酒杯，发现众人都看向他时，他便紧张地停下了动作，仰头看向大家，神情有些懵。
“你，上前来。”方勤时忽然叫勾衡上前。
方漾的手掩在袍子下面，攥紧了一下匕首，若是方勤时要为难勾衡，她便只能出手。
勾衡身材高大，但今日穿得并不显眼，缩着肩膀走路时有股子窝囊劲儿。
他上前跪下，头都不敢抬。
“谁带你来的？”方勤时问。
勾衡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抬头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疤，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摇头。
“是个哑巴？”方勤时的语气中竟透着兴奋。
辜知易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正要上前说话，就听方勤时大手一挥道：“那就你，就你了！”
这下连方漾都露出了讶然神色。
方勤时如获至宝般，指着勾衡道：“朕为你与公主赐婚，你可愿意？”
他的表情太狰狞，眼中带着威胁之意。
勾衡缩了缩脖子，将一个“胆小的哑巴傻大个”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可愿意？”方勤时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勾衡点点头，眼睛一直垂着，一副不敢直视天子的胆小模样。
方勤时满意极了，当时便将方漾与勾衡的婚事定下，惹得在场大臣们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不解与惊讶神色。
宴会散了后，方漾甚至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绕小道在出宫必经之路上截住了勾衡。
勾衡顺着她的力道，被她拽着往花园中走。
待走到了繁密的花丛深处，方漾才松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勾衡比划：不要你嫁给他。
方漾微微蹙眉：“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也不想嫁给他，我是问，你用什么法子让方勤时选中你的？”
勾衡在听到她那句“我也不想嫁给他”时，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左右看了看，蹲下身捡了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起字来。
方漾也跟着蹲在旁边，为了看得清楚，她挨勾衡很近。
她今天用了脂粉，身上带着一股花香，蹲下身的时候，那股花香扑面而来，差点把勾衡香晕了。
他定了定心神，捏着树枝继续写。
方漾垂眸看完了他写的，恍然大悟，同时惊叹于勾衡对人心的操控。
原来他丢出去的两枚薄刃是为了离间方勤时与辜知易，一枚薄刃飞向方勤时，另一枚则是冲方漾去。
辜知易在抬手挡薄刃时，下意识选择先挡住冲向方漾的薄刃，旁人或许意识不到，但像方勤时这样惜命又敏感的人，是一定会注意这样的细节的。
辜知易才表了忠心，却在下一刻选择方漾而非方勤时，方勤时顿时浑身发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要为方漾找的，绝不能是个有手段、有脑子的“细作”，因为这样聪明的“细作”，说不准哪日便会反水，到时输得最惨的便是他自己！
既然聪明人不能选，那就选笨的、没用的。
勾衡就是在方勤时想通这点时，抬手将桌上的酒杯碰倒了，只要他表现得越窝囊，方勤时便会越满意他，如此，他和方漾的亲事就定下来了。
方漾看完地上的字，起身抬腿在勾衡腰上轻轻踹了一下：“你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勾衡还蹲在地上，仰头望着方漾，见她没有因为他设计让她与自己定下婚事而生气，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字踩掉，你该出宫去了。”方漾朝勾衡伸手，想拉他起来。
勾衡当然能自己起来，但他还是伸手握住了方漾的，稍稍使力拉了一把才站起来。
他起身后，一边拍着自己衣摆沾的泥土，一边把地上的字都踩掉了。
方漾看他像个玩泥巴的小孩一样，忍不住勾起嘴角：“行了，回府换衣裳去吧。”
勾衡立刻停下拍衣摆的动作，在原地站定，看着方漾。
“看我做什么？”
勾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看着她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她。
她的眉眼画得比先前柔和，看起来很温柔，笑的时候眼睛里像盛了一汪水，叫勾衡移不开眼。
“别看了，回府等着我去娶你吧。”方漾开玩笑道。
没想到勾衡认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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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
“我开玩笑的，你不生气？”她印象中，营里的士兵们对“嫁”与“娶”的说法极较真，若是打趣说女子要“娶”他们，他们便要黑脸。
勾衡摇摇头。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乖了，方漾有一瞬的恍惚——她忽然觉得，跟勾衡成亲也许是很不错的选择，他总是能顺着她的心意，不给她添麻烦，而且听话又聪明。
勾衡一路傻笑着回了李府，关上书房的门后，李晃才猛猛叹了口气。
“我真是把你教出来了......竟设计觊觎阿漾！”
勾衡抬头看他，眼睛里写着无辜。
李晃别过脸去不看，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大意不过是勾衡太有心机之类的话。
勾衡是个哑巴，无法反驳他，他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
其实李晃心里还是高兴的，不是嫁给那些草包似的勋贵子弟就好，勾衡好歹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又默默喜欢方漾这么多年......
只是方漾要嫁人这事，他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心中不舒畅。
她可以在战场驰骋，也可以在官场斡旋，她是那样聪慧强大、一往无前，她一个人就可以从涵柘杀回临占，李晃无法想象她身侧站着另一个人的样子。
勾衡不说话，他看着李晃的背影，隐约知道李晃在想什么。
方漾当然是强大的、坚韧的，但她也是人，待一切尘埃落定，她就该享受盛世繁华，而独享必然是孤独的，到那时候，他会陪着她。
方勤时在招婿宴上指婚一事，第二天就传遍了临占的大街小巷，百姓都知道皇上把公主许给了一个哑巴。
赵欢喜听到这消息时，脸上还有些惊讶：“哑巴？说的不会是阿衡弟弟吧？”
金谷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当年勾衡阴仄仄盯着他看的那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掉。
“应该就是他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手段和本事？”
赵欢喜见状，凑过去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金谷耸了耸肩：“我只知道阿衡早就对将军有心思了。”
赵欢喜最爱听八卦，连忙追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金谷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太监的喊声：“公主驾到！”
随即便是方漾的声音：“发现什么？聊什么呢？”
赵欢喜立刻松开金谷的手臂，冲到方漾面前：“你和阿衡弟弟要成亲了？”
“嗯。”方漾大方承认。
话音未落，旁侧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阿衡哥哥要和谁成亲？”
方漾转头去看，顿时愣在当场——完了，她忘了这次护送“神药”，吴小草也跟着来了！
赵欢喜和金谷显然也反应过来了，都闭上嘴不说话了。
吴小草长大了些，出落得更漂亮，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见大家都不说话，隐约知晓了为什么，于是嘴一瘪，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
方漾看得心惊，她可是领略过这姑娘的哭声的，比她的外甥还能嚎！
三人在吴小草哭出声前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吴小草用力掰开金谷的手，喊，“阿衡哥哥呜呜！”
“停停！”方漾连忙道，“我带你去找阿衡哥哥行不行？”
吴小草立刻睁着哭得通红的双眼看向方漾，眼巴巴的。
“我带你去见阿衡哥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好不好？”方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