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祉叡声音没什么波澜,目光却如刃破空,“如此说来,此次伐秦,百夫长真打算置身事外?”
“你可知吴大成赵六二人都报了个粮道督办的名?”
苏渔执盏轻笑,“吴阿兄身手的确不错,合该多担些重任才是。”
朱祉叡险些要笑出了声。
粮道督办这种清贵闲职,既不必浴血沙场,又不用承担干系,却偏能分一杯军功——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
她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朱祉叡抬首望去,却见她默然相望,那双眸子静影沉璧,教他一时恍了心神。
少年衣领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纤细的颈,光滑莹润,竟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朱祉叡盯着那点随着呼吸起伏的莹光,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幸好这少年是生在官宦之家,不然这以他这男生女相之态怕是早被人牙子盯上,卖进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
苏渔余光掠过案几,目光蓦地凝住——那张绢帛上绘着方阵的布局。
郢都之战中,符统领兵伐秦,使用的正是方阵。但方阵尾大不掉,只适合大兵团作战,主帅若想更换阵型,需费极大的力气。
她眸光一转,指着那支笔山上的紫毫笔,“将军,能否借笔一用?”
朱祉叡倏然醒神,将笔递给了她,却不知其意。
苏渔抖开绢布,笑道,“我信手涂鸦,将军权当看个乐子......”
说罢,她捻着笔疾走如飞,将几处要害涂抹勾勒。阵图再现时,原先的守势已化作凌厉的杀招。
“现在这画是不是好看多了?”
朱祉叡原只当少年戏笔,漫不经心地接过绢帛,待目光落在笔触勾勒之处,他唇边的笑意渐渐凝住,接着眼底戏谑已化作惊涛骇浪。
他十九岁入军营,从最低等的士卒做起,九年的军中生涯,慢慢从伍长升至百户、千户、都尉到如今的虎贲将军。这九年纵是闲时,他亦耕耘不辍,熟读兵书,对各种阵法烂熟于心。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绝非寻常的阵法。
此阵暗含了数种兵家至理,既囊括了孙武“奇正相生”的治军韬略,又暗合尉缭“制必先定”的用兵精髓,每一道变阵都暗藏杀机,而其机动性更是远甚方阵和圆阵数倍不止!
朱祉叡呼吸微窒,此阵若实施,军力必定提升不知凡几...
他骤然抬头看向苏渔,如此精妙的阵法,必然是经过沙场千锤百炼而得成,又岂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创出来的?
烛火落在少年鼻尖,鬓间几缕鸦羽随着呼吸轻颤。他脸上一派恬静,如寺中的泥身塑像,漠然无情,却有一种世事洞明的水波不兴。
这种超脱于芸芸众生的练达老成,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身上,更不该出现在一个纨绔的脸上。
苏渔没漏掉朱祉叡的神色。
堂兄虽称不上什么运筹帷的军事奇才,但到底在行伍中摸爬滚打多年,一个阵法优劣与否,他应是能瞧出个七八分的。
九环阵是霍骁自创的军阵。
该阵以重盾为墙,两翼步兵、弓弩手、长刀手、短刀手等呈雁字展开,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字阵。令旗变换间,弓弩手先轮番齐射,长刀手冲锋,短刀手断后。这阵法刀盾相衔,箭矢穿插,威力奇大。
而这阵法,正是她送给朱祉叡的见面礼。朱祉叡麾下全是步兵,若操练得当,简直是与虎添翼。
霍骁那以杀为乐的人屠,动辄坑灭数万生灵,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人黄袍加身,用万民的鲜血浇筑他一人的帝业?
*
朱祉叡看向少年。
他巴掌大的脸上,几点阴影晕染在睫毛处,那影子微微颤动,光线都变得格外缱绻。
他愈发觉得自己雾里看花,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迷惑。
起身走到书架前,他抽出一卷《太公兵法》,“百夫长可知.....何为排兵布阵?”
苏渔不由看向朱祉叡。
九环阵这种顶级阵法,别说少年这种纨绔,便是常年打仗的人都想不出,只有拥有极高的军事天赋的人才能创出如此威力无穷的军阵。
堂兄怀疑她是再正常不过。
魂魄游荡的那十三年,大部分时间她都飘在霍骁头顶。他虽嗜血残暴,但不得不承认,此人的军事天赋放眼整个大邺都无人能出其右。
在他的少年时光中,霍骁也曾同那些普通人一般与亲人共浴时光。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手捧兵书,一字一句地念给姐姐霍盈听。她和霍盈二人将那些兵书听了一遍又一遍,耳朵都听起了茧。
彼时的她万万也想不到,那个静谧的少年日后竟会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
苏渔笑答,“所谓阵法,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
朱祉叡又问,“孙子兵法中有十阵,是为哪十阵?”
苏渔从容答道:“圆阵、方阵、锥行阵、钩行阵、雁行阵、疏阵、数阵、火阵、水阵,和玄襄阵。”
朱祉叡正要再问,见少年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圆阵可守,锥阵可攻,方阵则攻守兼备。”
“数阵和疏阵可用于步军打骑军。”
“玄襄阵威力极大,却只适合远程进攻。”
看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少年,朱祉叡有一瞬的恍惚。
青铜蟠螭台上,烛火微微跳动,将少年的侧影拓在屏风上,竟勾勒出几分女子独有的纤细。
苏家明明是武将世家,怎将这嫡孙养得这般.....玉软花柔?
苏渔说得口干舌燥,将茶一饮而尽,“将军可还有问?”
指环冰冷的触感渗进掌纹,朱祉叡蓦地回过神,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将竟不知百夫长如此博学。”
苏渔莞尔,“将军说笑了,苏家世代为将,我不过是耳濡目染些皮毛,至于这些话的个中深意,我却是不知的。”
朱祉叡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空气顿时一滞。
朱祉叡悠然落座,指节轻叩着桌面,笃笃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苏渔却悠然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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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径垂头品茶,似是对凝滞的气氛毫无察觉。
朱祉叡久久凝视着苏渔,良久后,这才沉声问道,“为何不将此阵献给符统,换取高官厚禄?”
皮在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寒冰。
苏渔神色懵懂,“符将军?符将军又不是黑袍军的老大…将军与我朝夕相对,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符统都要身败名裂了,给他岂不浪费?
朱祉叡紧紧盯着苏渔的脸,似是要看出他脸上的破绽。
少年的睫毛很长,在鼻梁上映出一排蝶影,双眸溢出星点,笼罩着朦胧的光斑。他整个人好似一方瓷器,透着股易碎的美感。
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唯有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极特别的眼睛。
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虚荣的、懦弱的、贪婪的、刚直不阿的、循规蹈矩的、见利忘义的...他早就习惯了他们当面假仁假义,背后明枪暗箭。
他从未见过这般清澈的一双眼。
却让他本能地怀疑,怀疑对方是不谙世事的懵懂,还是更深的伪装?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朱祉叡试图压下这股陌生情绪。
“这阵法…”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还给谁看过了?”
苏渔抬眸迎上他探究的视线,“自然只给您一人看过。”
声音清亮,字字干脆利落。
朱祉叡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她的眼睛,“苏家和符家可是世交。”
符苏两家关系匪浅,更何况符统的官位比朱祉叡高两个品级,朱祉叡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少年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她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看来将军还是不信我。”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嗔怪。
“符家虽与我家亲近,但他向来只重骑兵,这阵法于他,只怕形同鸡肋。”
她顿了顿,“更何况符将军一向墨守成规…”
苏渔直直地看向朱祉叡,“此阵威力奇绝,我虽放浪,却也知轻重。我只想将它交给真正懂它、配它的人。”
朱祉叡心头蓦地一震!
朱棠衣觉得自己坏极了,这话可以说是相当重的分量了,只有惺惺相惜的挚友间才会如此坦诚。
朱祉叡看着苏渔那双清亮的眼眸,里面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着他的影子,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少年眸光流转,“将军可是瞧不上这阵法?”
朱祉叡沉吟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复杂,“这阵法精妙绝伦,攻如雷霆,守若雄关,当真是你自创?”
苏渔闻言笑了笑,她拿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我说是,将军心中只会更加猜疑;我说不是,您又该疑我背后另有高人。真真假假,您又何必深究?”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朱祉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重要的是,我将它献给了您。”
献给您。
这几个字撞在朱祉叡心口,剧烈地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