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娆垂眸执笔，看似专注于案录，眼角余光却将李太医的反应尽收眼底。
太医可不是个好干的活，察言观色也是一项本事。
何况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子？
你诊脉时每个表情，都要斟酌着主子和病情来，该笑的时候得让主子放心。
本就是平安脉，若是无事自然要扯出张笑脸来。
只是顾鹤白似是累极，阖目间没有注意到太医的神色。
也不过须臾，李太医就将眉头舒缓。
他起身，对着顾鹤白躬身一礼，语气平稳：“启禀殿下，脉象上看，殿下近日操劳过度，耗了些心神，并无大碍，微臣开一剂清心宁神的方子，殿下好生调养几日即可。”
孟娆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顿点。
这说辞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了，光看先前那副凝重的模样，可不像是这点小毛病。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极快地瞥了软榻上的顾鹤白一眼。
他依旧靠在软榻上，单手支着头，神色淡漠，仿佛对李太医的诊断毫不意外，也浑不在意。
那双深邃的黑眸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某处，有些倦怠。
是了，孟娆心下瞬间了然。
顾鹤白如今是太子，他的健康状况关乎国本，岂能轻易外泄？
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朝堂震荡。
李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了，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即便诊出什么，估计也不敢当着这么多内侍宫人的面如实禀报。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继续安静地扮演着记录的角色，并未点破。
“李太医的诊断，孟顾问以为如何？”
她要安宁，可顾鹤白偏偏不让，张口便点了她。
孟娆心下一凛，放下笔，垂首恭敬回道：“李太医医术精湛，诊断精辟，妾身才疏学浅，并无异议。”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只想尽快将这个话题揭过。
听到她的回答，顾鹤白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她低垂的发顶。
他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晃动产生的错觉。
“哦？”他语调微扬，“既然李太医诊断无误，那便请孟顾问也来试试脉，亲自印证一番，看看能否诊出些不同的见解。”
这话听着倒像是考较，李太医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
孟娆指尖微蜷，知道躲不过，只得应道：“是，殿下。”
她上前几步，在软榻前的侧身坐下，伸出三指，搭上顾鹤白伸出的手腕。
他皮肤温热，腕骨坚硬硌手，脉搏在她指尖下跳动，初探沉稳有力，但细品之下，却能察觉到内里的躁动与紊乱，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暗流。
倒像是长期思虑过重，加之可能受过旧伤未曾彻底调理，导致气血运行有些紊乱，内里耗损不小。
她收敛心神，仔细感受了片刻，便收回手，起身垂眸。
“回殿下，妾身愚见，与李太医所言相仿，殿下乃忧劳所致，需要静养。”
在这**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更何况，她根本不想再掺和进与他相关的任何事情里。
搭脉的指尖还热得发烫。
顾鹤白看着她，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孟娆以为他还要再出什么难题时，他却移开了视线，仿佛失去了兴趣。
“既如此，日后东宫这边的平安脉，便由孟顾问负责吧。”
什么？孟娆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让她负责东宫？日日都要来面对他？
这算什么？变相地将她捆在他眼皮子底下，方便他随时戏弄监视吗？
李太医也是一愣，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很是意外，但他立刻收敛神色，躬身应道：“是，殿下。”
顾鹤白不再看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孟娆满心莫名其妙，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却无法抗命，只得压下满腹的疑虑，跟着李太医行礼告退。
退出正殿，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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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旁是高耸的朱红宫墙，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条。
寒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孟娆却觉得方才在殿内那种无形的压力更让人寒冷。
她忍不住加快脚步，与李太医并行稍许，试探着低声打听。
“李太医，妾身初来乍到，对这顾问一职的职责尚有些模糊，不知平日具体需负责哪些事务？”
李太医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竟有些怜悯。
“孟顾问是陛下特旨召入，主要负责研制些调理的药物，至于其他具体职司，原本并未定数，不过殿下既已有安排，孟顾问遵命行事即可。”
这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固定在太医院轮值的官职，倒更像是一个挂了个名头，随时听候太子差遣的私**夫。
孟娆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什么医者顾问，根本就是个幌子。
顾鹤白把她弄进宫，就是为了放在身边，方便他随时戏弄的吧！
一路无话，回到太医院，孟娆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窄小书案后，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前途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晦暗不明。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时分，到了可以出宫的时辰，她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东西，快步朝宫外走去，只想尽快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牢笼。
冬日的傍晚，天色暗得早，最后一抹残阳也被云层吞噬。
寒风吹过宫墙间的通道，呼啸着，带来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
孟娆拉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披风，低着头，想尽快回到汝阳侯府。
然而，就在她经过一处僻静宫苑的拐角时，一阵交谈声传入她的耳中。
“诶，你听说了吗？陛下好像要为太子殿下选妃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吗？殿下才回京才多久……”
“当然是真的，我听尚宫局管事的姐姐说的，千真万确，好像过几日就要设宴，邀请各家适龄的贵女呢，阵仗不小。”
“天哪！那日后东宫岂不是很快就要有女主子了？”
孟娆的脚步猛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