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小心脚下。”丘大爷摇着破芭蕉扇走在最前头。密林中雾气浓重，远一点白茫茫一片，人影模糊，沼泽地边长满毒株，空气中弥漫着毒气。他头也不回，嚷道：“跟紧了，要走丢了我可不去找。”
走丢了管你是死是活，反正他都懒得费大把时间去寻人。
“昨日仓促，没来得及细问。”卓佑走在丘大爷身侧，语气恭敬，“为何进玉兰乡，一定是需要本地人引路？外人自行前来，却是无法进入？”
丘大爷斜睨他一眼，顺手扯断旁边一株毒株枝干，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为啥？你问天去，我哪儿知道？打我爷爷辈起，玉兰乡就这样。”
“大爷，乡里是什么模样？近来可好？可曾出过什么特别的事？”后头的陶若一听大爷语气不善，忙扯出笑脸，声音甜甜地接话。
果然，小甜嘴出面就是好使。丘大爷脸色缓和了些，解释道：“乡里？和外面没啥两样。”
一个只许里面人出、外面人不许不进的地方，竟然和外面一样？
“也没啥不对劲，就是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不如一天。”大爷咂嘴。
处于可能引发妖潮的风水异变中心漩涡，乡里竟毫无异常之处？
“我知道你们是来干啥来的，不就是除除妖、练练胆嘛！”丘大爷吐掉嘴里草渣，又啐了口陈年老痰，一脚踩上去，“什么妖啊魔的，玉兰乡山清水秀，从没听说过那玩意儿。”
“当真没有？”身后有弟子追问。
“没有。”大爷摇扇，酷暑的天气，大清早就觉得闷热了，“玉兰乡可是神怡娘娘降下的福地，有神庇佑，能有什么糟心事？”
“神怡娘娘？”众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也算博览群书，却没有一人记得有这号人的存在，“晚辈孤陋寡闻，读书少，见识短浅，敢问神怡娘娘是何方神圣？”
丘大爷顿时不乐意了：“你们这群仙门子弟，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神怡娘娘都不知道？！”接着便是一路上的骂骂咧咧，旁人根本插不上话，连陶若都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神怡娘娘，法力无边，护佑一方！”大爷胡子翘上天，“没神怡娘娘，就没有玉兰乡！连你们那个什么玄陵派，整个大周朝，都得玩儿完！什么狗屁仙门，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娘娘都不知道，呸！”
一直等大爷不骂他们见识短浅、不识娘娘，才喘着气解释为何此地雾气弥漫：“死人的怨念！心不纯的人进不来。平常谁稀罕来这穷乡僻壤？”
这倒也是，如果不是西骐据点，他们根本不知道世间还有个玉兰乡。
一路你他答，丘大爷也热出了一身汗，也终于出了沼泽地，从迷雾中退出身来，真真是豁然开朗！
玉兰乡近在咫尺，果然山清水秀，群山翠绿，完全不似方才度过的阴森沼泽地。有弟子叹道：“好地方啊！”
卓佑却微微蹙起眉。此地看起来宁静安和，没有半点异样，却偏偏是妖潮异动的中心。乡间空气清新，周身灵气纯净，与外界的紊乱截然不同。
“大爷我就送到这儿了，不陪你们了。”丘大爷用扇子遮着烈日阳光，退到路边大树下的土堆下坐着，“我还得回去赶集呢！今儿可是赶集的好日子，都叫你们这群小娃子给耽误了！”
卓佑带头，一众弟子齐齐行礼，道：“多谢先生引路。”卓佑随即从袖中取出些银两递上，“一点心意，不成谢礼，就当是我等无知子弟请大爷路上买茶解渴。”
丘大爷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抓过银子揣进口袋里：“小子还挺上道，不错不错。”
等一行人转身向乡里走去，卓佑下意识回头一瞥。方才大树下，哪里还有丘大爷的人影？
走得这么快？路上也没见他脚步有多利索。
正疑惑着，卓佑回头却见师父正东张西望，啧啧称赞：“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啊……”看样子，恨不得马上在此地安家落户。卓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走入乡里，仔细探查，却丝毫感应不到妖气，风水罗盘也显示一切正常。这与先前在外感知到的截然相反，明明从外面看妖气冲天。
乡民们各忙各的，笑容质朴：屋前织布的妇人，田间劳作的老汉，还有路边叼着狗尾巴草、高声宣布“我才是玉兰乡老大”的顽童。其他孩子一哄而散，摆手回家，只剩那男娃威风地站在原地。
突然，清虚脚步一顿。
卓佑立刻警觉，只听师父低声道：“有妖气。”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陶若师妹的惊呼：“呀——！”
卓佑心下一紧，刚要走上前去，却听师妹紧接着欢叫道：“好可爱的小狐狸！”
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陶若怀里竟真的出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毛色光亮，只是爪子上沾了些许泥水，不过无关大雅。
“哎呀，别跑！小心摔着！”那白狐忽地从陶若怀中跃出，头也不回地向旁窜去。陶若连忙追了上去。
白狐跑得不快，拐弯就能追上。
陶若眼见的小白狐三两下攀上一截木桩，后腿一蹬，轻盈跃起，精准落在一个人头上。
那是个看着比陶若年幼几岁的小姑娘，生得秀气灵透。衣着简朴，发丝间缠着几根白色发带，衬得皮肤白皙，更是明眸皓齿。最妙是那双眼睛，眼尾微挑，清澈灵动，乍一看居然有几分狐相，笑时更是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眼神中似山涧澄澈的水，不掺杂任何邪念。
白狐趴在她头顶，还没等人上头给它揪下来，便灵巧地爬到肩头，又顺势而下，稳稳落进她怀里。白白净净的毛和人的一头乌黑青丝相撞。
“小妹妹，这是你的狐狸吗？”陶若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问。
那姑娘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是呀，我养的。不过它最近贪吃，重了些。姐姐喜欢吗？要不要摸摸不？”
“要啊！”陶若欢喜地接过白狐，搂在怀里，“它有什么名字不？”
“有啊。”
“叫什么？”
“二狗。”
“……啊？”陶若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会给白狐取名叫“二狗”？
“还有别的名字吗？”她不死心，又问。
“有啊，”小姑娘一脸认真，“旺财。”
“……”陶若表情有一瞬间僵住。怀里的白狐扭身跳回小姑娘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蹭了蹭。陶若干笑两声：“好……好名字！一听就多福多旺！”
至少比二狗好。
小姑娘见她那副想吐槽又强行憋住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瞧着像清晨来时路上沾着露珠的嫩叶，清新可爱。陶若觉得亲近不少：“小妹妹，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身后是追上来的卓佑，见师妹无恙，听到师妹的话便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自小就住在这儿。”小姑娘摸着白狐柔顺的皮毛，目光掠过卓佑，对陶若说道，“我们这儿的玉兰树长得特别好，姐姐可以带几株树苗回去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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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陶若爽快答应。
后面跟来的弟子们渐渐聚拢。罕见的小姑娘被这么多人围着看，居然无半点羞怯之色，坦然自若。她当数十个视线是空气，目光只在最后慢悠悠晃过来的清虚身上停顿一瞬，马上移开，无人察觉。
卓佑俯身，温声问道：“小姑娘，近日乡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戚初商偏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没有呀，大家都和往常一样。”
清虚的目光这时已落了过来，存在感极强。小姑娘不怕，抬眼迎了上去，口中话锋却微妙一转：“除了小白……”她挠了挠白狐的下巴，“有时候半夜会朝着林子里叫，长大了，野性收敛不了，管都管不住。”
轮到她发问了：“你们来玉兰乡所为何事？”
高个儿的弟子需要蹲下来才能与她平视，和气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勘察玉兰乡风水地势的。”
“玉兰乡的风水出问题了吗？”小姑娘疑惑道。
为免打草惊蛇，弟子只能含糊道：“没有，我们只是外出游历学习。”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抬起手指向清虚：“那这位，是你们此行的老师吗？”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陶若热情介绍：“是呀！你可能不太出门，不知道这位的名号。这位，是我们玄陵派太意山的清虚道长，论剑道一术，无人可敌！”
她又指向卓佑，“这位好看的哥哥，就是清虚道长座下首席大弟子卓佑！是不是生得极好看了？我敢说，整个玄陵派他能排第一！”
卓佑险些要扶额，面对师妹这口无遮拦的追捧毫无办法。陶若的嘴，就算她亲爹来了也堵不住。
小姑娘闻言，仔细打量了卓佑两眼，然后转向陶若，点头：“确实好看！”
陶若瞬间觉得像找到知己，眼睛一亮，忙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微挑的眼弯起，眸中如有黑夜中的星光。她答道：“我随母姓，姓戚。七月出生，所以叫戚初商。”
“好听！”陶若开心，赶忙自我介绍，“我叫陶若，是玄陵派乌龙道人座下五弟子。等你长大些，可以来玄陵派找我玩。”
“好呀。”戚初商笑着应下。
卓佑看着蜷在对方怀里的白狐，问道：“初商妹妹，这狐狸你养了多久了？看着还是只幼狐。”
“去年在林子里捡的，野狐狸。”戚初商面不改色，掩盖住白狐真实来历，“问过婶子们，说它大概就一岁左右。”
她又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她是知道的，没有本地人，外人进不了玉兰乡。
是你们乡里一位丘大爷带的路。”旁边有弟子忍不住抱怨，想起方才一路的遭遇，“那大爷脾气可大了，一路上骂我们见识短浅，居然连神怡娘娘都不知道，说我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对对，”旁边另一个弟子附和，“可我们中间真的无人知晓，从未听说过什么神怡娘娘。初商妹妹，你可知这神怡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作为一群仙门子弟面前的本乡人，戚初商摇摇头：“从未听说过。”
“真是奇了怪了……”众弟子一听，面面相觑，接二连三眉头紧锁，“神怡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戚初商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心头一震，完完全全出乎意料：
“还有，谁是丘大爷？”她脸上浮现出困惑，看着眼前这群仙门子弟，“我们乡里没有这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