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昭夜闯城门之事,翌日便传遍朝堂。


    沈博文双手负后,慢悠悠地经过他身旁,使了个眼色:"子瞻,等会儿莫要冲动,老夫也不会为难你。" 唇边那一缕笑,七分得意,三分阴鸷。


    檀昭面若冰霜,沉住气:"沈大人,我内人的名誉也在您一念之间。"


    沈博文皮笑肉不笑:"贤婿,你我一家人。"


    沈博文始终有把柄落在檀昭手上,经由昨夜这一局,俩人暂且打了个平手。安澜乃朝廷逃犯,檀昭便是纵犯。他俩皆犯了欺君之罪,谁也逃不掉。


    少顷,今上驾临垂拱殿。


    今日朝堂第一件议事,便是檀御史知法违法的荒谬之举。


    城门开闭有严格规则。皇城司勾当官掌管宫门钥匙,如有特列出入,出行者需有墨敕鱼符,诸门守臣先要通报,得到御批后,再有内臣前来验明开启。但凡擅自启门者,必受刑律严惩。


    这下子,高风亮节的檀大人终于有了污点!


    这些年来,檀昭秉公弹劾,在朝堂树敌成林,许多人恨得咬牙切齿,无奈檀大人克己复礼,无可挑剔。彼时,忍耐已久的政敌们乘机捏住他的把柄,幸灾乐祸,口沫横飞地指控他知法违法,要将他轻则停职处置,重则罢黜流放。


    殿内喧哗若民坊菜市场。


    千夫所指,众矢之的。


    檀昭却不失镇定,手持朝笏,向前跨一步。


    今上摆手让朝臣肃静。


    瞬息,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皆然好奇,能言善辩的檀御史将如何自辩?


    檀昭向今上作了一揖,依旧风姿翩翩,依旧从容不迫:"臣作为御史台长官,确实以权谋私了。但,当时万胜门还未彻底关闭,臣并未全然违反宫门规则,这事也绝不能怪罪到徐守臣身上。任何过失,由臣一人承担。"


    话罢,檀昭解下腰间的金鱼袋,让内侍递给今上,"依据律法,臣以权谋私,理当归还御赐的墨敕金符,余下惩处,臣听从陛下旨意。"


    全朝惊愕。


    谁也没想到他自招认罪,还主动归还御赐的荣耀。


    就是檀昭这种临危不惧、临难不屈、时刻保持君子美风仪的模样,在有些人眼里很是讨厌。当然,也有欣赏者。


    今上接过金鱼袋,拿在手里掂了掂,暗自沉叹。


    政敌见檀昭想用"坦白从宽"这一招,哪肯饶过他。


    "根据大周刑统,城门守护渎职者,守臣失职杖一百,受贿放行者绞刑,勾结叛贼者斩首!"


    檀昭复道:"守臣无罪,杖刑由我来担。"


    刑部李成尚书上前一步,控诉道:"万胜门乃水陆双门,对于京城安危极为重要,这事的后果,本由御史台处办,核查城门违禁记录,弹劾延误。可檀大人作为御史台长官,自己承认以权谋私,便是罪上加罪! 这回由不得你狡辩! " 李尚书因为檀昭处理漕运发运使贾庆一事,受了不少窝囊气,乘机倒打一耙,压制他的气焰。


    礼部因为之前礼部侍郎董氏被檀昭监察弹劾,礼部尚书也对檀昭看不大顺眼,揪着另一关键,说道:"檀大人,还有件要事,必须深究了。您夜闯万胜门,所放之人,究竟何人?守臣说,好像是两位女子,您要她们替您办十分要紧之事,究竟又是何事啊?"


    忽然,窃笑,嘲笑,哄笑。


    朝堂充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沈博文此刻捏了一把汗。昨日事发后,檀昭与他通宵争论,俩人剑拔弩张,最后商定一个说法。不知,檀昭会不会临阵改口,倒戈反击?


    檀昭神情端肃,抬起那双清冷的眸子。


    心间却是风浪波涌。


    他的安安应是混入了漕船,所以走万胜门。汴河商船云集,暂且也查不到,何况他的安安聪明机智,定有千方百计。


    此时此刻,彷佛身当其境,她温软的身子,她香甜的气息,她飘散于耳畔的青丝拂过他的脸颊,她用那双缱绻不舍的秋水清眸,在风雪中向他无言道别。


    檀昭眸光漾动,面色依旧凌若冰霜,淡淡说道:"这事,臣羞于启齿。大抵是,有位女子对臣心生爱慕,纠缠不休。后来臣动了心,又反悔,生怕夫人知晓此事。那女子盛怒,欲要揭发,臣便利诱,驱赶她与一位知情的侍女,让她们连夜离开。都是臣一时鬼迷心窍,感情用事……"


    为了她,他连颜面也不要了,违心道出与沈尚书商议好的说辞。


    沈博文暗吁一口长气,甚好!


    沈博文随即迈出一步,附和道:"檀御史所言不假,老臣可以作证。昨夜,确实有位随小女陪嫁到檀府的侍女连夜出逃! 这件私事,哎哎,老臣略有听闻,亦是疚心疾首,还望陛下开恩,由老臣与檀昭私下了之。" 沈尚书近来疲心竭虑,口舌溃疡,喑哑的声音让这番话显得更加言之有理。


    众人目瞪口呆。


    半晌才反应过来。


    私事?情事?


    探花郎又惹上了烂桃花?


    大臣们记忆犹深,之前许多待嫁的官宦闺秀,也曾闹出争抢檀探花的荒唐戏码。甚至,两三位贵女在正店喝茶时吵起来,互扯头花,让百姓们平白看了热闹。官家忍无可忍,便金手指一挥,最终促成檀昭与沈尚书女儿沈清婉的婚事,这才让贵女们彻底打消了念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为了更有说服力,沈博文言之凿凿:"众所周知,檀御史与小女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老臣十分理解他一时急不暇择,造成疏失。"


    檀昭垂眸,应道:"确实。"


    檀昭夫妻和睦这事,殿前司的禁卫们亲眼所见,最是信服。


    啧啧,真没想到。


    这位玉面阎罗原是个情种。


    而且惧内。


    任御史本就欣赏檀昭,极力维护道:"陛下,檀大人一直兢兢业业,未曾懈怠。此事可见他一时冲动,且,当时城门未有完全关闭,还请陛下开恩。"


    大理寺陈少卿也护道:"陛下,檀大人这些年来功劳、苦劳皆俱,舍己为公,还情陛下明鉴。"


    现任礼部侍郎曹直,人如其名,周正儒雅,对檀昭平常刚直的作风也较为欣赏,不过碍着上司的威严,只能为檀昭圆滑开脱:"檀大人以权谋私,确有疏失,不过私情不好定夺,不如先缓一缓,臣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禀报。"


    太师顾简之默默旁观,回头瞥了檀昭一眼,终于启口:"曹侍郎所言极是。陛下定会英明决断。现下,我们以国事为重。"


    今上吐出一口长气。适才他不好明晃晃地维护檀卿,彼时借着顾太师的话,说道:"正是,这事暂且缓一缓,檀卿以权谋私,是为初犯,但牵扯城门安全这等至关紧要之事,必须加以惩处,朕自有主张。"


    这番说辞为了抚平其他朝臣的怒意。


    一碗水尚且端不平,今上端的是上千碗水,极为不易。


    今上赶紧转了话题:"曹侍郎,你要禀报的,可是番国使臣之事?快快说来。"


    天兴节后,番国使臣留京商谈。


    十五年前,大周与番国签订白水之盟。每年,大周需向番国缴纳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此次番国使臣带来谕旨,不仅要求增加岁币至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还提出再加盐五十万斤,并扩大边境榷场盐贸易。


    更危险的是,白水之盟后,番国屡次在边境挑起争端,还厚颜无耻地提出重化地界,并不断进行财物勒索。番国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心性暴露无遗。


    这才是真正要事,直接关系大周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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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对檀昭虎视眈眈、恨不得将他驱除朝堂的政敌收敛锋芒,专心投入国事中。


    此番谈判,由礼部侍郎曹直接应。单单就岁币措辞,番国使臣一直使用"纳"字,为的就是占据外交上风,而曹侍郎颇有文人气节,皆以"赠"字驳回,声明大周是"赠"岁币。


    曹侍郎禀道:"先前番国口出狂言,要求我们大周增加岁币,否则就以割让燕云一带其他三州作为交换,陛下也知,这万万不可。"


    大周与番国以燕山山脉为界,十五年前那一战,燕京被番国抢占,所幸涿州、蓟州、瀛洲等余下十洲还属大周疆土,作为燕山南麓的军事要塞,直管中原安危。


    先帝以"金钱换和平"的策略,其被动性昭然显现。


    现下大周拖延时间,于明年正月后,再与番国商议。


    顾太师将亲自担起谈判重任。


    檀昭痛恨白水之盟,当年朝堂党争,父亲檀鹤行因为反对求和,还为镇北侯伸冤,批逆龙鳞,遭至贬官流放。


    大周每年给番国的岁币,虽说仅是国库年入几千万贯里的小部分,并且,以岁币换和平的策略,也让大周得以节省巨额军费。所遗者寡,所获者厚,总体看来是一笔划算的交易。然,番国狼子野心,目标远不止这些。


    燕京大战后,番国亦是元气大伤,偃武休兵、息养十多年,如今卷土重来,就是在试探大周国威与军力。


    思及这些,檀昭满腔怒火,忧心如焚,可如今他犯下错误,政见说服力锐减。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朝后。


    檀昭以渎职之罪,暂且被收入御史台狱,听候处罚,并停职至明年正月。


    任真替他收拾出一间宽敞的牢狱,命人端来炭炉放角落边上,又在床榻置好干净的厚棉被褥,并将他那件月白大氅折叠整齐。


    "檀大人,天冷了,您自个儿小心。我看您精神不济,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任真唉声叹气,面色忧伤,似乎坐牢的是他。


    檀昭的官服早已脱去,素衣着身,正襟危坐于床榻,一如既往地淡定:"不必了,歇一宿便好。" 檀昭望见燃起的火炉,问道,"冬炭一事,前阵子派出的监察御史调查得如何了?汴京百万百姓,皆需石炭,还请任御史多加关注。"


    此时此刻,这位竟还惦念公事!


    高风亮节,金玉其质,檀大人实至名归。唯独这桩意外的荒唐情债,令他落狱受苦,还要遭受…… 杖刑。


    任真感慨万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嗳,檀大人放心,正在调查中,我们一定及早揪出那些贪官污吏!"


    檀昭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之情,仅是流露出几分愧疚与忧虑:"任御史,我还要劳烦你两件事。"


    任真颌首:"檀大人尽管说,属下照办。"


    檀昭料及将要承受的后果,趁早嘱咐道:"麻烦您亲自去我府邸,给我阿娘报个平安,让她切莫听信外界传言,就说我很好,暂且去到外地,办理机密之事。" 檀昭顿了顿,声音略微哽咽,"让我阿娘莫要挂念,或许这回,我无法陪她过年了。檀某感激不尽。"


    任真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您尽管放心。还有一件是?"


    檀昭掩住眸底的忧伤,唇畔流露一缕温柔浅笑:"我想要些纸张笔墨,聊以自遣。"


    .


    御史台长官落狱,这可是一桩大事情。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从朝廷传入民间,京城茶坊酒肆皆在纷议,百姓们更好奇檀大人桃花债的来龙去脉。


    消息风传。


    彼时安澜正立在漕船上,怔怔望着京城方向。


    汴梁锦绣灯火早已随着雪后薄冰浮碎在浊浪里—— 那里非她故园,然灯火阑珊处,有心之所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