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周末,宗念到北京演音乐节。
陆河陪同,亲属票自然要给到宗一轩和文希羽,似旧日重现,观众三人组见面格外激动。陆河严肃纠正宗一轩的叫法——现在陆哥不合适了,得叫小姐夫。宗一轩啧啧啧地笑,上次音乐节你还黯然离场呢,这次荣耀回归了嘿。
宗念在后台准备,罕见地有一丝紧张。此次有一首新歌,三月音综录制期间她写好词曲,至今日排练机会不算多。只是歌大家都喜欢,还是决定抓住音乐节的机会现场演一次。音乐圈与任何一个领域并无不同,天才都是极少数,而大多数人台上闪耀靠得是日复一日的恒久练习。练得少,底气不足,心里自然忐忑。
宗念怕辜负舞台,怕对不住作品与观众。
正闭着眼睛双手空打拍默谱时肩膀被拍了一下,老梁坐到她身边,“这场合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还紧张上了?”
熟人相见,姿态一下被识破。
宗念摘下耳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排得不够呗。”
“没事。”老梁大咧咧安慰,“你这歌底子好,不怕演。”
歌曲Demo给对方听过,老梁的评价是——有点意思。
“我还是觉得这歌不适合音乐节。但他们都挺喜欢,想试试。”
他们指的是一起参与音综录制的校园乐队,此次音乐节宗念与这只乐队合演。
“我这两年演出有个特别深的体会。”老梁掏出电子烟,默默吸上一口,“真别把观众当傻子,自以为是去做迎合市场的音乐。好作品第一要义永远是真诚,宗念,你写这歌的时候,自己被感动过吗?”
烟雾挡在两人之间,让对方的脸变得模糊,而后又变成一张张更为熟悉的面容。
他们
是南方,爱兰,惠芬,静芳,淑云,闫春,卢贵书,卢荷香,是一个又一个在晚风生活过、生活着的人。这是写给他们的歌。
“说实话,你要回家这事开始让我觉得有点可惜。”老梁看向她,“但听到这歌,我突然不那么想了。”
“惊艳到你了?”宗念打趣。
“一点点吧。”老梁爽朗地笑两声,“你说为什么好多音乐人到最后写什么唱什么都差一口气?因为远离群众了啊,没生活了啊。生活是灵感,更是养分,你真应该庆幸,你家这个小养老院滋养了你。”
“是。”宗念仰头长舒一口气,“他们给了我太多宝贵的瞬间。”
“所以啊,想想你写歌时的心情,演不砸的。”老梁最后笑了笑。
“下面这首歌叫《老人与海》,是我们鼓手念姐写的。”年轻的主唱将话筒置于麦架上,扭头朝宗念一乐,而后再次面向台下的观众,“怎么说呢,这歌有点伤感,第一次听的时候让我想起我爷爷。可后来又听几遍,我发现这歌内核挺摇滚。总之,希望大家喜欢。”
全场沉默,宗念打出第一个鼓点。
“他头发花白,眼神浑浊
他穿格子衬衫,棕色夹克
人们问他高龄
他只笑笑,不说
海掀起巨浪,气势磅礴
也时而安静,轻吟着歌
人们问它多大
唯有海风,吹过
老人一生与海相伴
浪上船摇,风雨潇潇
是谁道时光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是否曾怀念过往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任它乌云布滔天浪
痛饮别肠,不诉离殇
海鸥去又来,云朵聚又开
老人盯着那片海
说人们听不懂的独白
太阳起又落,沙粒散又归
只有海看到老人的泪
浪声涛涛,他听到爱人安慰”
躁动的音乐节现场,这首歌像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带来少有的安静与沉寂。高潮段落重复,主唱轻吟,观众纷纷举起手响应。老梁说对了,音乐的第一要义是真诚,一首真诚的作品,它可以跨越年龄与地域,跨越种族与阶级,跨越完全不同的惧怕与崇尚,因生而为人,有共通之处。
孤独、衰老、死亡,这些都是必然,那我们又要怎么纪念这一生。
一曲终落,欢呼四起。
文希羽在台下随着人群大声呼喊,嗓子哑了,她红着脸蹭掉眼角的泪花,转向宗一轩,“念姐为什么要写这种杀人的东西啊!”
宗一轩喉结动了动,小声说道,“可能因为南方爷爷吧。”
老人离去一晃数月,如同凛冬过去,这件事也已画上句点。可宗一轩知道,作为当事人的宗念会长长久久记挂着,或许那些不提不讲的情绪与感受,都在这首歌里吧。
“你说什么?”周围声音太大,文希羽凑近。
“我说,”宗一轩揽过对方肩膀,嘴唇几乎贴上女孩的耳朵,“我姐厉害吧!”
“厉害!”文希羽伸出大拇指,瞧见陆河正在摆弄相机,大声问道,“陆哥,拍了吗?记得发给我啊。”
陆河点头,“结束再给你们看吧。”
“这相机里,是不是一大半都是我姐?”宗一轩笑。
陆河低头翻看照片,像是回应又像自语,“她啊,怎么拍都好看。”
隔日一早,一行四人前往潭柘寺。
由文希羽提议,宗念与陆河搭晚上航班回家,小文姑娘舍不得他们,总想创造些机会多相处。路上宗念问起毕业打算,文希羽说在准备考研,特意强调绝非因为宗一轩。
“我想考政法大学。有名校加持,以后深造或者就业都更有竞争力。而且我挺喜欢北京的,要留下来干等着不行。”文希羽同宗念咬耳朵,“再说一轩成绩好,现在看最差也能保本校。念姐,我不是有配得上他的想法才要读研,我就是觉得大家一个高中出来的,我又不比他笨,他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行?”
“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还那样。这学期特别忙,我俩过年回来也就见过三面?要不是你给票,还见不到呢。”小文姑娘笑了笑,“不过见的三面里有两次是他来找我,算进步。”
“不着急,现在不都讲顶峰相见嘛。”宗念认真说道,“先把自己的事情安置好,爱人先爱己。”
文希羽“嗯”一声,扭头看看走在身后正热烈讨论的两位男士,挽起宗念的手臂,“念姐,我好羡慕你和陆哥。”
宗念闷头一乐,“我们有什么可羡慕的。”
“有时候看爸妈,感觉他们之间就是搭伙过日子。可你们不一样,你们之间有爱情,是会感染到其他人,看到你们,让人觉得生活本身是一件特别美好特别有希望的事。”文希羽眨巴两下眼睛,“我和宗一轩以后也能和你们一样就好了。”
“来这儿是为求姻缘啊?”宗念逗她。
“要是只能求一样,还是得先找文殊菩萨。”小文姑娘双手合十,“保佑我考研顺利学业有成,别的先靠边。”
落后于她们几米之外,宗一轩则正与陆河谈论更严肃话题。
宗一轩问,“你们有结婚打算吗?”
陆河实话实话,“有肯定有。可还是看你姐吧,我俩没聊到这一步。怎么了?”
“爸上周打电话,说起房子的事。”唯恐前面两人听到似的,宗一轩故意放慢脚步,“我家不是有套房子么,我妈走后就一直空着。听爸的意思,想扩大养老院规模,犹豫是不是把房子卖了。那套房上下两层,面积挺大的,那爸的想法肯定我和我姐一人一半。”
“康叔应该没和宗念提这件事。”
“我猜就是。他可能考虑着未来你俩结婚,女方总归要添置嫁妆,就……还没打定主意吧。我说了,房子我不要。陆哥,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本来就应该都是我姐的。”宗一轩顿了顿,“退一万步,就算我俩亲生的我也不要。我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不用家里帮忙。”
陆河思考片刻,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宗一轩挠挠头,“你们要结婚肯定就要考虑现实问题嘛。两家各出多少钱,将来住哪里,我知道。”
“怕你姐跟了我没地方住?”陆河笑。
“那不至于,你家挺大的。”宗一轩也笑。
“天天微信上喊姐夫,白叫啦?”陆河知晓对方的心意,淡淡说道,“一轩,我对你姐没有任何要求,是她就行,这点你要相信我。”
“我没有不信,就是……”
“回头我让宗念找康叔说下这件事。晚风现在稳定了,扩大规模也是迟早,早开始早占先机。至于其他,我这边你不用考虑,全听你姐的。”
两人正说着,前方文希羽停下接电话——我在潭柘寺呢。嗯对,跟朋友。是啊,我们刚到。你也要过来?那……
话音未落,宗一轩上前一步拉过小文姑娘的手腕,“快走吧,一会儿人多了。”
宗念停在原地,看着两人火急火燎往前的身影,回头朝陆河做个“怎么了”的眼神。
陆河笑,牵过她的手,慢悠悠拾级而上,“文希羽有个师弟在追她。”
“哈?”
“着急了呗。”陆河挑挑眉。
“渣男。”宗念数落起弟弟毫不嘴软,“让他装高冷,活该。”
“可没有。这学期他俩都忙,一轩知道小文在全力备考,不想让她分心。他心里有数。”
“你俩这一路悄悄话很多嘛,还说什么了?”
“男人之间的事,少打听。”
宗念“切”一声。
盛夏将至,天空湛蓝如洗。朗风拂过,竹林沙沙,香客诸多,细密脚步声落于斑驳石板路,与窃窃私语构成人间音律。寺庙总静谧,仿若晨钟庙宇细烟皆受神明启示,预示着轮回里的因果。
宗念这时问,“你信神吗?”
陆河摇头。
“那你还来。”她笑。
“我不信,可我觉得人心里应该有神。”
神,是约束、是启明、是意念、是希望,它会时刻提醒着芸芸众生,应善待自我,宽厚他人。
陆河问,“你呢?”
“我也不知道。”宗念被牵着,视线里出现一名僧衣背影,那人一身青袍素衣,脚步轻盈,很快消失于香客之中。她短暂愣了一下,重新开口,“遇到你,接手晚风,送走迎来爷爷奶奶们,听过很多人的故事,说不上来是命里定数还是我走了岔路口。想想,挺神奇的。但是陆河,有一点我很确定。”
“什么?”
“我正在过我想要的生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