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吼出来的问话吓得宗念一激灵,而当看到跟着宗一轩一起进来的人,脑子一下短路,“你……你咋来了?”
“下班了啊。”陆河看热闹似的瞧着她,语气如常,“来装窗帘。”
他没撒谎,上周订做的窗帘今日到。到商家店里顺路,取了窗帘又去球场接上宗一轩,回来就赶上这出大戏。
“我一进院爱兰奶奶就说你在办公室相亲,姐,冲动是魔鬼,你不能……”宗一轩说着意识到这里仍有陌生人,硬生生把后半句“不能骑驴找马”咽了下去。
这爱兰奶奶,人在院里,眼睛却装了定位器。
王乃文听面前的男孩子叫姐,又联想到宗念刚才讲怕麻烦没跟家里说,有意帮她一把,于是当即站出来,“我跟你姐聊得挺好的,要不然你们先……”
大哥啊,你就别帮忙了,越帮越忙。
此刻的宗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聊……挺好?”宗一轩傻眼。
“对。虽然今天第一次见面,但我和你姐姐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当然了,以后怎么样还要进一步接触。”王乃文不知前因后果,他只当宗念是“盟友”,猜测对方不讲的原因很可能与自己一致,即婚恋对象达不到家人所谓“标准”。既然如此,他的策略便是先替对方挡住眼下的盘问,留个开口,日后随便找个性格不合的理由一拍两散,双方都可毫无损伤平安过渡。
“盟友”嘛,应该有挺身而出的义气。
“不……不是,我不是觉得你不好啊。”宗一轩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当备胎”,同时又不能折损宗念颜面让相亲对象觉得大姐是个感情骗子,这种婉约而迂回的话术组织对宗一轩这颗理工科脑袋来说太超纲了,他支支吾吾,“就是我姐她吧,她现在……”
“行了,回去装窗帘吧。”陆河打断,拉起人就走,并且还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宗念傻了。
什么意思?生气了?
王乃文这时看看时间,“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会跟两位老人看着说的,你放心吧。”
我放心?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宗念做个深呼吸平复情绪,人家毕竟是好意,不知者无罪。于是点点头,“好。”
“加油,盟友!”他甚至在离开前做了个握拳打气的动作。
客人的车还没出养老院大门,宗念就被团团围住。
性子最急的静芳奶奶问,“见得怎么样呀?这小伙子我瞧着不错,听淑云说自己在上海都买房了,上海的房可都几万块一平米的。”
“经济实力要考虑,但也不能太物质。”镇院之宝爱兰奶奶上线,“我听说人家自己创业,那说明这个人至少敢想敢做,年轻人就应该有打破常规的冲劲。”
南方爷爷大力支持老伴论点,“对嘛。小念她本身也不是循规蹈矩的性格,谈朋友就要找性格相投的。”
连一向挑剔的闫春爷爷也积极发表见解,“刚才我们演奏的时候,那小伙子都带头鼓掌。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不吝啬赞美,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你说这个对,我也看到了。”南方爷爷赞同。
“是吧!你想出来演奏这个主意真不错,侧面就展示了小念的实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宗念听得耳膜发颤,刚要说些什么,淑云奶奶送人回来了。这一回来更是不得了,“怎么样啊小念?聊什么了?你们两个这个事业兴趣爱好都讲了没有?我同我表姐说啦,你呢母亲过世早,弟弟也是高材生,她讲你爸爸厉害呦,佩服得很。奶奶给你做担保,乃文从家世到人品一点问题都没有,自己做生意,以后钞票多到海外。”
“我……”宗念涨红脸憋半晌,面对老人们一致的期待目光,硬是再没吐出第二个字。
她能说什么,一帮老人合力筹划帮自己解决婚恋大事,亲孙女都不会有这个待遇吧。
在这个场景下,“好心办坏事”讲出来可就太寒心了。
“我……我们再接触接触,第一次了解不了那么多。”宗念红着脸说道。
“对对对,先接触,以后再说以后的。”“有时间嘛吃个饭看个电影,慢慢了解是对的。”“婚姻大事确实不能冲动,头脑一热结婚的有几个过得长久。”“小念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几个就不要胡捣乱了。”
淑云奶奶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你们看,我就说嘛要介绍认识,这两个是不是般配?”
“以后有发展,你是大功臣啊淑云。”
“是媒婆,老媒婆!”
“真结了婚,文康可还要给你发红包的。”
大家笑作一团。宗念被拥在他们中间,看着,听着,心里那股无名火慢慢就熄灭了。她本反感任何形式的介绍、相亲,算是臭毛病吧,总觉得要自己于茫茫人海中认准那个人,这才叫缘分。可她现在不那么想了,从前宗一轩给她介绍师哥,现在老人们谋划这场相亲局,只因为他们在惦记自己,想着自己。
而被人惦记,是一件多么温柔的事儿啊。
“哎呀别八卦了,快去吃饭吧。”宗念推着七嘴八舌的几人进食堂,她很确信,自己这一刻抱着感激而温暖的心意。
院里老人们安抚完,家里还有一个生气鬼。
从食堂打了一些饭菜,宗念一路小跑回家,直奔阁楼。
遮光卷帘已安装到最后一步,陆河踩着椅子钉螺丝,宗
一轩一手把住椅背防止人摔落一手拿着工具准备随时递送。宗念站在门口观察一会,待电动螺丝刀停止“吱吱”的噪声,忙开口,“弄完下来吃饭吧。”
这句话被忽略,陆河对宗一轩说,“拉一下试试。”
宗一轩听令照做,将卷帘拉下,在下面鼓捣半晌,“陆哥,这卡扣好像有点松。”
“我看看。”陆河一步从椅子上迈下来。
宗念自知理亏,颇为礼貌地故意敲敲门,讪讪说道,“弄完吃饭。”
正研究卡扣的两人这才同时看过来,陆河挑眉,宗一轩则大咧咧扬扬手,“知道啦。”
宗念摆好饭菜,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在餐桌前坐下等待。
过几分钟,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似是陆河在怕大姐抹不开面子,宗一轩绝口不提办公室相亲之事,一会儿说昨夜值班感觉宿舍有点冷下回再去要多带床被子,一会儿又是我们辅导员特逗把给他爸的消息发我们专业群里了所有人都在底下回“爸爸在”,一会儿问你们看春晚节目单了吗一会儿又自言自语我回校机票还没买呢,到最后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得自曝,“文希羽约我初二去看电影,你们去不?”
宗念与陆河同时抬头。
“一起去呗,人多热闹。”
“人家为什么约你,你心里没数?”宗念发问。
“有数。但我……”宗一轩摸摸脖子,“还没想好。”
“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做长姐的忍不住怼他。
“她就知道盯着我,自己的事儿一点不琢磨。”宗一轩难得表露心意,“今天想考研,明天想找工作,后天又想出国。一天一变,想法一大堆。”
话说完倍觉不自在,于是只顾闷头扒饭。
陆河这时拍拍他肩膀,“你不也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么。”
“就是。”宗念接话,“你不能觉得以后不稳定就这么干吊着人家,等哪天小文移情别恋,有你后悔的。”
“我没吊着她,我就是……”宗一轩烦闷地放下碗筷,“看电影,你俩到底去不去。”
“不去。”被问到的二人异口同声。
“爱去不去。”宗一轩起身,“我上楼了。”
目送他上去,又听门“砰”一声关上,宗念朝陆河使个眼神,“被说中心事,生气了。”
陆河牵牵嘴角,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而后叠一摞抱至厨房洗碗池,全程没有说话。
宗念碾着跟过去,站到他身边,柔柔弱弱的姿态,“在生气呀?”
“你说呢?”他专注洗碗,不看她。
“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阐述一下今日事件的前因后果。”
陆河似笑非笑,“行,只说与本案有关的。”
宗念乐一下,“淑云奶奶想给我介绍男朋友,是她表姐的孙子。奶奶就联合院里好几个人给我下了个套,我根本不知道是相亲。那哥们也是被套进来的,而且人家有女朋友。”
“那你再自辩一下聊挺好,彼此印象都不错的事儿吧。”
“哈哈,他就是以为我恋情惨遭阻挠,想帮忙搪塞一下。”宗念点评,“是个好人。”
“哦,好人。”陆河将洗好的碗碟放在一旁控水,语气不惊附和她的话。
“你别误会!”宗念急忙说道,“今天这事归根结底还是爷爷奶奶们关心我,那话怎么说来着,关心则乱。我想让他们开心,想让爷爷奶奶知道他们的心意我愿意接受,所以最后也就说接触接触。天地良心,我俩联系方式都没留。”
陆河洗好碗,用旁边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静静打量她。
初见宗念时只觉她勇敢,勇敢地站出来仿佛与所有人为敌都不怕,坚定地告诉他“我会帮你”。后来发觉她自由,站上诺大舞台,那是一种从上到下,全身每一处都散发光芒的闪耀自由。若这些只算吸引,陆河承认,他被吸引得难以挪动脚步——勇敢与自由,是他的渴望却不可得。随着一日日相处,他渐渐发现她身上更多可贵品质。宗念有一颗纯真的心灵,那是对不公的抵抗、对困境的不屈、对他人的宽厚、对误解的释怀。她在某种程度上深刻地影响着他,以至于陆河偶尔会自问,我是不是也应该让过去的成为过去?
至纯至真,这样一个人,他愿意用余生守护她。
宗念歪头观察他的神色,“听到没有,绝无谎言。”
见陆河还是不为所动,她拽拽他衣袖,“行了,别生气了。”
陆河回过神,“我生哪门子气,早看出来了。”
“那……”宗念指指楼上,“那你刚才不理我!”
“什么时候?”
“我叫你们吃饭,你直接忽视,理都没理!”
陆河蹙眉眨巴两下眼睛,反应过来后眉头舒展,“嗨,遮光帘吊杆尺寸没买对,杆子架上去窗户就打不开。一轩我俩研究半天才找到办法,根本没注意你来。”
男人呐,果然一次只能干一件事。
“那我原谅你了。”宗念笑。
“你原谅我?”陆河双手架住她胳肢窝直接将人放到台面上,双手环住她撑住台面,“我看看你怎么原谅我。”
宗念因刚才那下痒得咯咯乐,“要不你也去相次亲?”
“我不去,相够多了。”
“诶诶?”
“不然怎么能看出你俩演戏。”
“不许岔开话题!”
陆河只看着她笑,“如果相亲对象是你,早就定下来了。”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里面有星光闪闪,也有她。
宗念弯下腰捧起他的脸,陆河的吻在下一秒便落了上来。
悬挂的月,夜晚的风,炽热的灯,温暖的家。
还有,我深深喜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