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太宰治的部下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太宰干部对梨小姐不寻常的亲近。


    工作还是正常工作。


    语气也是普通语气。


    也就是称呼变了一点点,真的就是一点点。


    还有有些时候莫名其妙盯着梨小姐看,梨小姐回头撞见了, 问他在看什么,太宰先生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乖乖巧巧,像个恋爱的中学生。


    ……真的是恋爱的中学生模样。


    就连从车上下来都要站着等一会儿,等到梨小姐也下了车, 才一起往前走, 这跟放了学等着一起回家的中学生有什么区别。


    最最最重要的是,两人的上下班时间居然一致了。


    这种一致, 就好像约好了同时出门一样, 再巧也没有巧到这种程度吧?


    直到上个星期, 某位部下发现还有一件情报没有汇报,去而复返,敲门而入以后, 见到的却是——


    印象里那位时而清冷时而孩子气但其实活得比谁都剔透理智的干部太宰治先生, 此时正安然枕在梨离的腿上, 那本自杀手册覆盖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但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安心眷恋感。


    而梨离小姐皱着眉, 一页一页看着桌上堆叠的文件, 满脸不快似乎不是针对文件内容, 而是无端多了这么一份工作。


    可不快里又带着包容, 好像甘愿分担这些似的。


    听到敲门声, 梨离抬起头,与同时怔愣住的部下四目相对。


    对方的怔愣在看清楚时瞳孔扩大为震惊, 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梨离就着手上的文件敲了敲太宰治的脑袋,“太宰先生,能不能不要睡了,你的部下应该还有事找你。”


    “唔……可是我好困啊。”


    门口的部下再次呆滞了。


    不是没有见过太宰干部孩子气的模样,对着其他干部或者首领撒娇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见多了更觉得那是一种类似恶作剧的举动,半真半假,当不得真。


    可是现在,虽然那本自杀手册挡住了太宰治的脸,但他万分清楚,非常非常确定——


    太宰干部是真的在撒娇啊!!!


    那个软乎乎的语气,那个转头背过去的动作,那那那、那就是在撒娇好不好!


    不能以为大家都是单身就看不懂!


    “哪有你这样上班时间光明正大偷懒的。”


    梨离这次没敲他了,而是直接把他覆盖在脸上的自杀手册拿开。


    光线一下子洒落在他脸上,太宰治一边坐起来,一边不太适应地闭着眼嘟囔着:“不是有阿离在帮我工作吗?”


    梨离又挥起手上的文件往他后脑勺上一拍,“你还好意思说,记得给我加薪。”


    “好,等会儿好好谈一下。”


    坐起身来以后,太宰治揉了揉眼睛,柔软的头发有些卷曲散落,整个看起来就像是撒娇想买新书包的中学生,连声音都带了些困倦的疏懒,“什么事?”


    已经陷入大脑放空状态的部下慢半拍回神,多亏了多年的工作素养,还能保持如此淡定地汇报工作,实际上头脑里早已炸开了。


    别看太宰治一副柔和懒散好说话的模样,可工作上的细微之处,稍有不对他就会察觉,所以在太宰治的手下工作,再惊慌的情况下都要保持清晰的思路。


    一半惊魂未定,一半战战兢兢,把方才漏掉的情报汇报完毕,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门合上前的缝隙里,方才还冷静理智听他汇报的太宰干部,再次倒回了梨离小姐的腿上。


    困倦,懒散,眷恋,脆弱,像是依赖着温暖怀抱的孩童。


    梨离低头看着又枕回自己腿上的太宰治,无奈地笑道:“太宰先生,你昨晚睡得不好吗,怎么今天这么喜欢睡觉?”


    太宰治闭着眼,睫毛覆盖着眼睑,他皮肤白皙,在浅淡的日光下有几分通透感,“嗯,的确睡得不太好。”


    “你再困好歹也注意一下形象吧,这下好了,你的部下等会儿全都会知道你枕在我腿上了。”


    太宰治依然闭着眼,神色未改,语气依然懒懒散散,“有什么关系?上次你发烧晕倒,可是所有人都看到我把你抱回去的哦。”


    梨离就势捏了捏枕在自己腿上的脸,“起来,谈加薪的事。”


    “阿离想要什么呢?”


    一边说着,太宰治一边缓缓坐了起来,却将她手中在看的资料拿过来放到桌上,微微前倾与她对视,漂亮的眼睛里清清淡淡的笑意,“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哦。”


    “……?真的假的?”


    太宰治弯着眉眼一笑,“嗯。”


    他笑得乖乖巧巧,仿佛等待着糖果的小孩子。


    然而他眼底的深邃,傻子都看得懂。


    梨离再次捏着他的脸,动作不轻,看着他柔软的脸在手指间变了形,“周五的任务带我。”


    “不行。”


    他声音轻柔,可也拒绝得干脆。


    梨离没松开他的脸,抱怨似的:“为什么?”


    “不是所有的工作都可以让你参与。”


    “可是……”


    “你应该听我的话。”


    他淡淡截断她的可是。


    梨离沉默下来,垂着眼睫没去看他。


    好半晌后才又去拿回桌子上的资料,回应他:“知道了。”


    气氛有点凝滞,梨离的消极抵抗很明显,这让太宰治有些无形地有一些烦躁。


    过了一会儿,太宰治又开口,语气放缓了一些,“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很好奇川崎家的事?”


    资料拿在手中翻了好几页,却没看进去几个字。


    闻言,梨离放下资料,看向他深邃沉思的眼睛,不答反问:“那太宰先生又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呢?”


    她刻意用了太宰先生这个称呼,无形之中拉开了距离。


    仿佛她之所以听他的话,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而不是心甘情愿。


    太宰治本就心思敏感,察觉得到她的故作生疏,可他仍然耐着心说:“我不是以干部的身份命令你,尽管干部的身份的确更好用一些。可是阿离,我用太宰治的身份认真地告诉你,不要去管这件事了。”


    梨离没想到太宰治会这样说,她怔愣着,在他深邃而温柔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随后,她又听到太宰治说:“阿离,你听我说,虽然目前的局面从种种结果看来,川崎家的目标是提取异能者的异能转接给普通人,让没有异能的人也拥有异能,川崎高志已经确定了死亡,这件事似乎告一段落。但是,这一系列事件一定还有内幕,川崎高志并不是最终的人,他的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人。”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平静而清晰,接着他的眼底一瞬的茫然,眯着眼思考着什么,“你的那场高烧……是我至今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除了发热,没有其他任何高烧病人的症状,这很奇怪。而且,时间点恰好在川崎神社回来以后,这样的时间太过微妙。我能感觉到这其中的联系,也有一些思路和想法,但是在全部搞清楚之前,我不想让你插手这件事。”


    说到这里,他抬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这样的动作却不是为了亲昵,更像是给自己寻找依靠的热源,生怕又触碰到寒冷。


    “我无法做到让你涉入未知的风险之中。”他轻轻笑了一下,却像是在笑自己,“这样的想法,对我来说真是陌生。”


    话音落下,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静。


    梨离仍然垂着头,看不见她此时的情绪,太宰治握着她的手用了用力,却没再说什么。


    终于,太宰治听见梨离笑了起来,随后听到她说,“太宰先生是在不安吗?”


    太宰治仍然紧握着她的手,眸光沉然,他没答应,也没反驳。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实我也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避开我而已,你解释就好了,不用这么……”她低头看着被他紧紧攥住的手,笑道:“这么紧张。”


    “而且,我有个困惑,想听你解释。”


    她的语气有些认真。


    太宰治也以认真的神情凝视着她,“好。”


    “用太宰治的身份认真地告诉我不要去管这件事了……请问,太宰治的身份是什么?”


    太宰治微怔,冷沉的瞳孔一瞬散去,有些茫然地望着梨离。


    显然没想到梨离认真的语气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见他呆愣愣的模样,本就年轻的脸看起来更加稚气,梨离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了,太宰先生没法回答我吗?”


    半晌后他才轻声开口,“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要追究到底?”


    他没应声,一双好看的鸢眸淡淡看着她,仿佛散去雾气的湖面。


    梨离咧嘴一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避开我而已,既然你解释了,我也不会刨根问底好不好。不过——”


    梨离饶有兴味地盯着太宰治,笑得毫不遮掩,“太宰先生刚刚的样子,像是已经准备好对我和盘托出了呢,我是不是亏了?我现在问还来得及吗?”


    “我也想知道,太宰治的身份是什么。”


    他忽然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拉了过来,抱进怀里。


    方才她的气势明明还占在上风,瞬间被围困在他怀里,而他好看的眼睛温柔得仿佛深海,轻柔低缓的嗓音令人沉溺,“阿离回答我吧,是什么?”


    梨离搂着他的脖子,笑着开口,“当然是——”


    记忆的钝痛瞬时涌来。


    在这一刹那,恍如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个人这样问过她——


    那么,对于阿离来说,我是什么身份呢。


    记忆里的那人有着一双湖水般的眼睛,天真,残忍,冷漠,温暖,孤独,温柔,任性,可靠,在他的眼中都能看到。


    他曾在她孤独茫然的岁月里留下举重若轻的痕迹,后来,又全部都收回。


    可是,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久违地在他瞳孔里见到了笑意,泛着柔和的光。


    尽管她也知道,那样的笑意只不过是他残忍的面具,甚至有些警告的意味。


    于是她敛下眉眼,冷静地说,首领,我永远效忠于您。


    是他想要的回答,于是他没再为难她,只是转过身时的侧脸里清冷的光,也没有过多满意的情绪。


    半晌后听到他冷沉淡然地说,叛逃的下场是什么,不必我多说,如果下次再擅作主张离开的话,无论你去哪里,我不介意掀翻整座城市把你找出来,然后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她破天荒地壮着胆问了一句,首领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生不如死吗?


    他转过身来对她轻轻笑着,是他惯用的微笑面具,“不知道哦。”


    “在你身边,就是生不如死。”


    没有得到他的首肯,她就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拦在门口手持枪械的守卫将枪抬起来对准她。


    她却没多看一眼,如同散步似的信步推门离去。


    没有什么比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靠近更令人难以承受了。


    既然救我于深渊,为什么不肯救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