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玩城内。


    人声嘈杂, 伴随着喧闹的游戏声。


    斑斓灯光覆盖了整个电玩城,太宰治站在一台游戏机前,装饰的灯光在他身后闪烁, 竟然使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疏离。


    梨离没想到会撞见太宰治。


    礼貌地客套了一句,“太宰先生要跟我们一起吗?”


    灯光明亮,恍若坠落星河,太宰治竟然笑了起来,“好啊。”


    他答应得太过自然, 梨离反而愣住了。


    直到哆啦A梦拖着梨离的手跟上太宰治的脚步, 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答应了?


    答应了?


    就这样答应了?


    明明跟哆啦A梦朝夕相处的是她,但是她反而更像是个局外人, 太宰治跟哆啦A梦才是一家人。


    哆啦A梦终于玩上了他心爱的摩托车, 果然如梨离所料, 他的小短腿连摩托车的脚蹬都踩不到,本以为哆啦A梦会心情受挫,谁知道太宰治两瓶汽水就把他给讨好了。


    而此时此刻——


    本该是她和哆啦A梦的游玩。


    她反而成为了在旁边帮忙拿着汽水瓶子的那个。


    哆啦A梦和太宰治正在闯关, 这个不需要亲身模拟, 只需要按操作板上的按钮就可以。


    太宰治十分投入, 哆啦A梦也压根儿不给机会。


    两人较劲十足。


    而梨离,作为一个突然变成局外人的当事人,一手一个汽水瓶子, 非常无语。


    眼看着哆啦A梦这局输了, 梨离更是气不过, 一锤敲在哆啦A梦脑袋上, “下来, 让我来。”


    哆啦A梦表示怀疑,“你真的能赢太宰先生吗?”


    “……”梨离感觉自己的威信遭到了挑战, “我没输过好吧?”


    “之前那都是太宰先生让着你的。”


    当然,这几句话都是小声说的。


    太宰治仍然坐在他的位置上,目光淡淡落在面前的游戏机屏幕上,似乎对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梨离坐到了游戏机的位置上,他才略略侧过头看着她,“这局是跟你比吗?”


    梨离对他说道:“嗯,我可不会放水哦。”


    “是吗。”


    他低低笑着,按下了准备键,“那开始吧。”


    梨离是真的没打算放水。


    左右手并用,在障碍物奇多的楼层关卡里艰难前行着。


    这张地图很难,弯道多不说,还有很多投放毒气的小怪兽,被毒气喷到的话,会僵死,停止两秒不能行动。


    甚至还有高空重物掉下来,要是被砸到,就被判定为死亡,一秒后被投放回出生点,等同于这一关的进度全部浪费。


    地图上显示着一同竞赛的对手的位置,太宰治早已远远甩过了她大半截,比她领先了七层。


    当梨离再次被投放回出生点,重新这一关的进度,地图上甚至已经看不见太宰治的影子。


    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太宰治停下来等她,也要等上个至少十分钟才能等到她追赶上。


    是无法挽回的距离。


    从来没有在太宰治手下输得这么惨过,因为太宰治从来没有认真跟她玩过。


    无非就是放水多一点和少一点的区别。


    太宰治将输赢把控得很好,不会让她输得太难看,总是卡在差一点被超越的位置上,让她觉得自己再认真一点一定可以赢下,果然下一局就会以并不显著的优势赢下。


    曾经以为自己真的跟太宰治不相上下。


    直到某次转头时撞进太宰治的笑眼里,灯光如昼,他的眼睛宛若一条昼夜不眠的星河,星光斑斓里倒映着的都是她的影子。


    ……一直都是他让着自己而已。


    那样小心又温柔地护着她的自信心,输赢根本不放在心上。


    距离最终关卡还有十关,系统却已经公布了太宰治的胜利。


    他已经抵达了终点。


    可他并不说话,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手仍然放在操纵杆上,看着屏幕里她的艰难前行,孤独又倔强。


    就像童话里一路披荆斩棘的勇士,手握的剑早已被鲜血染尽,公主已经死去,却仍在不顾一切地靠近。


    数不清多少次在悬崖跌落。


    数不清多少次死在了怪物的刀下。


    数不清多少次看着自己被恶龙撕碎,血染了一地,然后又重新开始。


    终于,抵达了终点,站在了太宰治的身边。


    仿佛又恢复了听觉,依然是热热闹闹的电玩城。


    喧闹沸腾中,太宰治的声音清晰轻缓,“还要继续吗?还是玩玩别的?”


    梨离投下币,“再来。”


    太宰治按下了准备。


    屏幕上却调出地图选择,他说:“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满屏地图,她有些眼花。


    她从来没有选过地图,之前都是太宰治什么都给她选好了,适合她的模式,适合她的地图,适合她的难度,她只负责玩就好了。


    看着五颗星难度的地图里,刚刚玩的那一张图居然排在最难的行列里。


    ……故意的吗。


    梨离握了握手,指尖冰凉,点下了地图。


    依然是刚刚那张,地狱难度的地图。


    太宰治却似乎并不惊讶,淡然地看了一眼就将手放在了操纵键上,等待着倒计时后出发。


    丝毫不意外,太宰治又赢了。


    并且依然赢得毫不留情面。


    梨离却在太宰治抵达终点的那一刻选择了投降,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


    太宰治始终平静的眉眼终于露出片刻的波澜,似乎以为她不会半途而废。


    梨离却并没有给他解释,不同于上一局时的挫败,竟然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个位置我记下来了。”


    望着太宰治投来的略带疑惑的目光,梨离笑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等回去以后,揪着太宰治的耳朵家暴一顿啊!


    可恶。


    在太宰治依然不解的目光中,梨离心情很好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吧,我差不多饿了,太宰先生要一起吃个饭吗?我请你,就当是你救了我的答谢。”


    “答谢倒不必,我并不是——”


    后面的话霎时顿住。


    在梨离伸手拉住他手臂的那一刻。


    隔着外套,感觉不到任何体温,却仍旧能够感知到来自外面世界的触觉,恍若忽然被拉入了熙攘的人间。


    “走嘛,请你吃螃蟹。”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冷淡的眼底如雾气散开般的茫然怔愣。


    电玩城的门关得很紧,温度也开得很足,刚一出来,外面的寒风兜头灌进来,冷得人不由打了个颤。


    说好了要请太宰治吃饭,订了一家以前经常和太宰治一起去的餐厅。


    那里的螃蟹很好吃,所以太宰治很喜欢去。


    主菜点完,又额外点了螃蟹,按照太宰治之前的口味点的。


    位置在靠窗的地方,帘子卷起,可以看见外面的雪景。


    今天没有再下雪,积雪也在逐渐融化,露出地面本来的面貌,但空气中仍然是雪后的清冷,万物都仿佛被掩盖了污浊,只剩下纯白的世界。


    望着面前完全合口味的美食,太宰治抬眸看向面前的梨离,“你对我的过度了解,真是令人不安呢。”


    太宰治语气很淡,在苍白清冷的雪中,他更显清瘦,摇摇欲坠的脆弱感始终笼罩着他。


    他的手腕很细,此时搭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没有什么节奏的音节。


    他的疏离冷淡始终没有放下。


    梨离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确实,我能够理解你的意思,忽然冒出一个身份不明又素未相识的人,没有理由的对你表现出格外的熟悉,这种未知的感觉,无论是谁都会不安。”


    更何况是太宰治,他本就不习惯被人过于亲密的靠近。


    “我都明白,包括你把我带进黑手党,包括你把我安排在七楼档案室——其实那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差事,奇闻怪谈我都看过,据说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人留任三个月以上,结局通常都是在一些极度危险的任务中死了。虽然名义上是太宰先生的直属部下,但确切意义上来说,是监视。对于动因不明、不能打草惊蛇的可疑者,交由太宰先生负责审讯,是生是死,都由太宰先生决定。”


    太宰治搁在桌子上的手指停下了动作,目光仍然冷淡,他笑了一声,“你倒是聪明,不过,在我面前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明白得太多,就不怕死在我手上。”


    他并不是说笑,他唇角带笑,眼底却如同审视一般。


    甚至,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头。


    就在他一边说话的时候,枪也随手拿了出来。


    手指叩在扳机上,随时可以结束她的生命。


    哆啦A梦本来在专心吃着寿司,被这忽然的变故下了一跳。


    顾不上擦手上的食物残渣,手放进口袋里,随时准备带她跑路。


    凝滞的空气里。


    梨离忽然一笑,“我怕。”


    弯弯的眼睛如温柔的月牙,摇曳在无际的漆黑深夜。


    她的一双眼睛很漂亮,看向他时永远是澄净的黑,哪怕两个多月以来已经成为了一名手满鲜血的暗杀者,也从来没有改变一丁点纯真。


    像婴儿的眼睛,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太宰治握在枪上的手紧了紧,冷着眉眼看她,“一开始就该离我远一点,我早就警告过你,少管我的闲事。”


    “是,第一次阻止你自杀的时候你就说过——不要自以为是的感动自己了,托你的福,我今天的自杀又失败了。”


    “不过我没关系,你想杀了我也好,留着像发现了新鲜事物一样也好,都随你。就像你七楼档案室的那个位置一样,是生是死,都由太宰先生决定。”


    “监狱的事情你也不必多说,我知道你那时候想说什么,你说答谢倒不必,你并不是来救我的,如果我情况不对劲,你就是来杀我的。”


    她笑了笑,“可事实上,你的确是救了我,七楼档案室的位置也是,你也的确选择了不杀我。无论你怎么说,事实就是事实,所以我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请你吃螃蟹。”


    包间落地窗的帘子卷起,方便看外面的雪景。


    室内室外的温差导致落地窗上蒙着一层雾气,隔着雾看世界,什么都是模糊的。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缓缓清晰,就像窗外纷飞的雪粒,落入雪地后就没了踪迹一般,可她确实留下了属于她的分量。


    在太宰治清冷没有情绪的瞳孔里,梨离正笑着看着窗外,“看,太宰先生,外面又下雪了。”


    “听说你救我回来的那天也下了雪呢。”


    一片又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终究还是累成了遍野茫茫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