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那只是太宰治的一句恶作剧。


    漆黑的车开进了这条深巷,停在了餐馆门口,根本不需要走路, 出了店门口就直接上了车。


    车上还有其他随行的部下,包括懂得医疗,随时准备给受伤人员做救治的医务人员。


    太宰治上车后,对着随行的医生说了句,“给她看看手, 还有膝盖, 应该没有骨折之类的问题,不过伤得还是不轻。”


    “好的, 太宰先生。”


    “啊对了, 她怕疼, 注意一点,不要吵到我睡觉。”


    说完这句话时,太宰治已经将脱下来的黑色外套蒙在了脸上, 背靠着车座开始补眠。


    蒙蒙亮的天色逐渐显白, 浅淡的光渐次洒落在太宰治身上, 随着车的移动,时明时暗。


    太宰治似是困极了,自从那件外套往头上一蒙, 他再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如同岿然不动的雕像, 任由光影从他身上交错。


    医生给梨离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


    他听了太宰治的话, 动作尽量轻柔, 可是梨离受的伤不轻。


    膝盖倒是次要的,只是撞到了桌角, 疼痛感会随着时间减轻,倒是手腕,再稍微用点力就骨折了,现在手腕处已经肿胀,触碰一下就会很痛。


    本以为梨离会因为疼痛叫出声,很意外的是,梨离从头到尾咬着下唇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留下一排极深的齿印。


    医生趁空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年轻干部,正歪着脑袋睡得安稳。


    车很快就开到了黑手党的大楼。


    此时还是清晨,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不多,所以车速也快了许多。


    医生给梨离上好了药,搀扶着她下了车。


    而此时太宰治仍坐在副驾驶上昏睡着,脑袋歪到了一边,再多一点,就会磕到车窗玻璃上。


    司机提醒道:“太宰干部,到了。”


    司机的声音不大,太宰治却听见了,嗯了一声,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他把蒙在脑袋上的外套拿下来,随手搭在左手的手臂上。


    柔软的头发因为被衣服蹭到了,几缕头发不听话的卷曲着,他的脸上仍是睡眠不足的困倦,像是极其不愿起床上学的中学生。


    梨离正站在车前,身前是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她顿足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向上看着黑手党大楼的全貌。


    五栋大楼,还是那一栋。


    忽然想到第一天见到太宰治时,他听了她一大堆解释“我真的不是你过去认识的梨离”,他看着她的眼睛,笑得浅淡——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当时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太宰治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是讲不通道理呢。


    原来不是讲不通,而是那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或者说,早在之前他就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在她出现以后得到了印证。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回到过去。


    所以……


    是怕她找不到他了吗,连大楼都没有变过。


    太宰治经过梨离身侧时,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梨离正抬头望着面前的大楼。


    眼底的想念和向往复杂的沉淀在一起。


    令人捉摸不透,一个普通的女孩为什么会对黑手党的大楼露出这样的神情。


    “梨离。”


    太宰治收回目光,抬腿往前走,“你跟我来。”


    “太宰干部,您一晚上没睡了,要不……”


    医生的话消失在了太宰治侧身一眼里,太宰治神情淡淡:“辛苦横川先生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有需要的话随时会麻烦你。”


    “这……好的。”


    梨离一言不发跟在太宰治的身后。


    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太宰治压根没有要说话的念头。


    他走在身前,一路上遇到的人见到太宰治都会态度恭敬示意,尽管目光中会捎带几分对梨离的好奇与探究。


    太宰治脚步不快,梨离的膝盖仍然肿胀的疼痛着,但恰好是她能够跟得上的脚步。


    尽管他从始至终没有分一丝余光给梨离,但是梨离知道,这个步调是太宰治刻意放慢的。


    他永远这样,你对他好,他都知道,可他不会回应。


    甚至有时候还会恶作剧般的恶言相向,让人产生一种果然无法温暖他的错觉。


    可是他本身就是个极其聪明敏锐的人,细微的触动,他比任何人都敏锐。


    他都知道,然后他会一点一点回馈,以你无法察觉的方式。


    冗长的走廊整面的玻璃落地窗外洒进来的光缓缓扫过太宰治的侧影,他背脊挺直,黑色外套搭在手臂上,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以后你的工作就是这里。”


    他按下门锁的密码,推开了门,敞开的视野里是如堆山般的文件。


    两方长长的桌子早就已经放不下了,大部分文件堆叠如山一摞摞躺在地上,连站的地方都不怎么够,一眼望去就像一个堆放废纸的杂物间。


    他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上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被其他组织一枪爆了头,但是文件很多,需要整理,是个枯燥且乏味的工作,所以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班,梨小姐的出现实在是太及时了。”


    及时个鬼。


    真要是及时,也犯不着有一个月的时间闲置着。


    梨离扫了一眼满屋堆积如山的文件,表现很平淡,也没有被太宰治那句一枪爆了头给吓到,看向太宰治的眼睛黑白明净:“只是个文职,为什么会被其他组织的人杀害?”


    “嗯,他们实在太丧心病狂了些,无法对黑手党的作战人员下手,就挑普通的员工,以为这样就能造成黑手党的恐慌。就因为这些捣乱的家伙总是这么天真,拖他们的福,我至今都没死掉,真是太无趣了。”


    他扬起唇角,笑得像个稚气未脱的中学生,“不过你放心,自从上次的事件以后,黑手党的大楼又加固了防范,即使是普通员工的门窗也加用了防弹材料。”


    “而且哦,”他走进办公室,在一堆摆放并不整齐的文件柜里四下寻找了一番,“黑手党可是很鼓励员工们用战斗方式自保的,所以每个办公室都配了枪,梨小姐应该不会用吧?”


    办公室长时间里没有人来往,无论是档案还是柜子上都堆积上了灰。


    随着太宰治翻找的动作,光线里满是飞扬的尘埃。


    “就是这个。”


    太宰治拿出的是一把手/枪,他在手中把玩了一圈,“是把很普通的小手/枪,一般人都会使用的,梨小姐应该会学得很快。”


    梨离的目光落在太宰治手中的枪上。


    黑色的枪身,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太宰治常常配在身上的枪。


    曾经太宰治带着她去过黑手党的武器库,那是她头一次接触那么多枪/支武器,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跟在太宰治身旁,他的掌心温柔牵着她,时而戏谑时而调侃地拿着各式武器吓唬她。


    却又在她真的垂头丧气的时候将她拥入怀中。


    她语气很轻:“俄罗斯R1895左轮手/枪。”


    低垂着的目光注视在太宰治掌心的枪上,余光里察觉太宰治几不可见的一瞬抬眸。


    “威力是手/枪中的佼佼者,瞄准头就能够一枪爆头,但缺点是后坐力太强,对于没有训练过压枪的人来说,距离稍远就容易打偏。”


    所以太宰治刚刚说的那句梨小姐应该会学得很快,完全是恶作剧般的坑她。


    太宰治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长一点的枪。


    枪头黝黑,中间是褐色的护木,看起来很轻便。


    “□□,结构简单的步/枪,因此操作也相对简便,对于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来说,是能够最快学会使用的步/枪。”


    “很出乎意料嘛。”太宰治说着赞扬的话,表情却平淡得令人捉摸不透。


    他把枪随手放回柜子,站起身来,光束里的尘埃如同星屑,细碎光亮里他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梨小姐不愧是我带回来的人,那么这里的工作你应该都能胜任吧,至于怎么整理这些文件,电脑里会有说明。整理这里的文档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梨小姐一定要格外认真呢。”


    又在胡说八道坑她,重不重要看不出来,至少这里灰都落了一层。


    可见上一个在这里工作人被杀害以后,连打扫都没有过。


    梨离努力克制想要弯起的笑意,“好的,太宰干部。”


    “呀,称呼学得很快啊。”


    “不过现在你受了伤就算了,允许你休息到手可以活动为止,”太宰治说,“还有你的宿舍,跟我来。”


    太宰治按下电梯。


    电梯是透明的防弹玻璃,可以清晰看见大楼外的景物下降。


    狭小的空间里,太宰治与她并排。


    “太宰先生,其实我觉得,带新员工进宿舍这种事,随便安排个人就好。”


    刚刚下车的时候,横川医生那半句没说完的话,其实内容已经很清楚了。


    梨离又说道:“昨晚的任务应该很累,难得结束了,早点回去睡一觉比较好。”


    太宰治不置可否,困倦地呵了口气,“前几天在自杀手册中看到过一个说法,经常熬夜可能会导致猝死,我在想,要是能够通过熬夜死亡的话,梨小姐也没法阻止我吧?”


    “有办法。”


    太宰治目光瞥过来,眼睛发亮,难得会对阻止他自杀的方法表示好奇,“什么办法?”


    像个可爱的小孩子。


    梨离忍不住扬起嘴角,“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会有那样的东西吧,强制睡眠是什么的。”


    “说起来,梨小姐每次都能拿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些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才是太宰先生对我关注的原因吧。”


    “也不完全是。”


    “今天就会跟我一起搬进宿舍,太宰先生睡醒了之后,如果还记得这回事的话,可以见到他了。”


    “他?”


    梨离声调微扬,“是哦,他。”


    “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