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去了,日子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她的院子依旧是她住,大伯父一家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因此苛待了她。


    相反,她不用为了应付祖母去折腾那繁琐的婚事,也不用总顾虑着会不会挨骂、被罚。


    现在哪怕她夜不归宿,也不会有人觉察得了了。


    只是……院子里的梨树被砍掉了,空荡荡的。


    她头一次觉察,秋天原来可以如此萧瑟。


    族里的人说李乐瑶和老夫人八字相冲,她不能进去吊唁。是而这些日子,她从未进过灵堂,得空便远远的看着披麻戴孝的人和那口价值不菲的棺材。


    出殡那日,李乐熙实在忍不下去了,她走到族长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叔祖父,六妹妹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只论孝道,也该要她来磕个头。”


    老族长眉眼间尽是疲惫,挥了挥手没有理她。


    还是一个族亲伯母将她拉到一边宽慰:“不是咱们心狠,这八字犯了冲啊,不仅影响她老人家安歇,怕是整个李家的气运都受了冲。”


    她的声音不小,但这群自诩亲戚的人,要么冷漠、要么无事;父兄在忙出殡的事儿,母亲也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盯着她。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作甚?”李乐熙突然失态,推开那位族亲,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外,一把揪出站在墙后的人,“你说是与不是?李乐瑶!”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李乐瑶措不及防的暴露出来。


    但她一身常服,神色如常,与披麻戴孝、满面憔悴的李乐熙在一处更显冷漠。


    纵是她不被允许穿孝衣的,这身胡服此刻在他人看来也很是刺眼。


    老族长甩开袖子背过身,本是来吊唁的人也忍不住小声议论。


    李乐瑶看着被合上的棺椁,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两步。


    她的命格会扰了祖母死后的安宁……呵,谁信这个。


    “多管闲事儿。”李乐瑶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扭头快步离开。


    若祖母知道她想干的事儿,怕是从棺材里爬起来也要训上她一顿。


    她确实会扰了老人家的安宁,何必去碍眼呢?


    李乐熙脸色刷得白了,顾言骋死后的这些日子,她好像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道,在这里,她孤身一人,所有人都不理解她,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


    她知道,别人都说她疯了。


    原本她固执的以为,李乐瑶与她一样,能看透那层可恶的外衣。


    但显然,并非如此。


    她追上去想把李乐瑶抓过去磕头,但她那里跟得上李乐瑶。没走两步便踩住那没过脚踝的长袍,摔到地上。


    她看着逐渐走远的人,只得爬起来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一滴眼泪都不掉,这么多年,祖母就是白疼你了!好啊,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李乐熙在城中以娴静闻名,众人见她这副失态样,又惊又乐。


    大夫人捂住嘴,失色的跑过来,拿氅子盖住李乐熙,边哭泣边小声道:“儿啊,世上不止顾家那一个好儿郎。怎么他去了,你就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了呢?”


    李闻庸亦是忐忑地解释:“祖母过世,五妹她过于伤心了。”


    李家老夫人出殡,来人看了好一出闹剧。


    ***


    “喂,老头儿!人呢?人都上哪儿去了?”李乐瑶离开后便直奔不周峰。


    悬岩洞的门关着,白日里外面见不到一个人。


    她玄力化刀,一刀接着一刀狠狠地砸门,意图直接把石壁砸穿。


    “别急、别急,先收回刀,你这样我也不敢给你开们啊。”云章慌张的声音自洞内传出。


    李乐瑶深吸一口气,收了刀,才恢复平静地模样,抱臂等着。


    石门自两侧拉开,云章弹出一个有些惊恐的脑袋。


    李乐瑶一掌将其塞了回去,几步跨进去,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站定。


    “那老头儿人呢?跟他说,我加入暗部。”她面无表情。


    云章先是噎了一下,继而难以置信:“暗、暗部,我没听错吧?”


    守玄司以老者为首,一共有三个主要家族。季奉祖所在的临安季家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家一家在京城,另一家则在虫魅猖獗的西境。


    守玄司的暗部,除了这三个家族的核心成员,与老者自幼培养长大的一批孤儿,极少有外人加入过。


    云章是老者培养长大的孤儿,他知道这一切,自然无法相信。


    李乐瑶的天赋固然是极好的,但却并不值得招揽入暗部。


    “我没心情陪你墨迹,快说怎么做吧。”李乐瑶皱眉,语气不善。


    云章咽了口口水,他吞吐道:“你等着,我先问问。”


    一会儿,他拿器具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裂缝,对李乐瑶道:“进去吧。”


    步入这个地方,李乐瑶才意识到,为何守玄司寥寥数人,却能对抗整个影界。


    若说她之前见过的半虚界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房间,那么这里便是一片街坊。


    或者说,用现代的写字楼来描述更为贴切。


    已他们为中心,街道如蛛网般延伸开来,整个空间依旧已白色为底色,却纵向拔地而起,形成形态各异的“高楼”,与一个全新的世界无异。


    云章带着她七万八绕,在一栋拱门状的“楼”前停下,将信物挥了挥,李乐瑶便出现在一处“书房”。


    “书房”中桌子、椅子、床榻一应俱全,只是都是白色的,还隐隐泛着微光,应当休息不好。


    将军背对着他们,闻声方一脸深沉的转身。


    他没带面具,一张国字脸黝黑粗糙,长了圈络腮胡,不怒而自威。


    而兴许是他用力过猛,扭过来时闪了腰,疼的嗷嗷叫,形象顿毁。


    他被云章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下,才一手遮住脸,用一口粗粝的嗓音道:“想好了?决定了可没机会反悔了。”


    “嗯。”李乐瑶答应的干脆,和刚被招揽进入守玄司一样,只是声音中多了几分沉闷。


    “还给你一个机会,再想想。”将军揉着腰,抬起一只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加入暗部了,生死可就真的由不得你了。但是……”


    他接下来的话充满蛊惑:“若是你加入了暗部,守玄司便会尽全力培养你。日后,名誉、地位、银子这些,所有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至于你想赚银子,想买宅子,这种简单的事儿,今天便能满足你,作为礼物。”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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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瑶本就烦得很,现下更是嫌他聒噪:“我爹娘都是暗部的吗?”


    将军愣了愣,还是回答:“你娘是,爹不是。”


    “嗯,我加入。”她语气有些嘲弄,却让人弄不清在嘲什么。


    将军知道李家的情况,也清楚李乐瑶的品性,并不计较她刺人的模样。


    “好。”将军庄重道,“自今日起,你便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天赋者,你的天赋于你而言,更是责任。”


    “要我做什么?”李乐瑶问。


    将军没想到李乐瑶这么直接,他咳嗽了两声:“你是被老者亲自纳入暗部的,他老人家点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李乐瑶看着他,等下文。


    “但他老人家正闭关,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要你做什么……哦不,你要做什么。”将军不留神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


    “不过你必然不会留在临安了,老者交代过,先让你去京城和铁壁他们一起磨合着;至于日后留在京城还是去西境,便看你的造化。”


    “至于住哪儿,”将军有些于心不忍,“既然李家老夫人不在了,李家迁去京城是早晚的;如果你需要,我们亦能在京城给你安排单独的宅子。”


    “我需要。”李乐瑶说得斩钉截铁。


    祖母去了,她有什么理由还留在李家。


    云章附在将军耳边说了句什么,将军扯了把自己的胡子,面色变得有些怪异,为难道:“但你恐怕暂时不能离开李家。”


    “这是任务。”他强调,“但京城的宅子,照样给你。”


    ***


    正如将军所说,头七一过,圣上便夺情下了调令,擢李砚卿回京。


    李家的人分了两趟走。第一趟是李砚卿和李乐瑶兄妹几个,她们先行赴京;后头走的是大夫人及一众妇孺,她们收拾好了细软,再在后头跟上来。


    至于李乐瑶的婚事,她要守孝一年,自然就嫁不了人了。


    有皇命在身,李家上上下下忙了几日,一行人便颠颠簸簸地往京城去了。


    出事儿一来,这还是李乐瑶头一回见到李闻昱。


    秋意不浓,他却披上了鹤氅,苍白着脸,被一众仆妇簇拥上她前头那辆车。


    车队有将近百位府兵跟着,单是李闻昱车周,便围了小半数,如城墙般将他保护起来。


    李乐瑶不自觉得盯着那边,若不是确认李砚卿没有特殊取向,她真会将李闻昱当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让开。”李乐熙被碧桐搀到车上,她冷冷道。


    李乐瑶立刻自觉地坐到角落。


    几日不见,李乐熙竟瘦得有些脱相,脚步虚浮,仿佛能被风刮走,她坐下后便阖上了眼,再没了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乐瑶想叫她,却又不敢。


    五姐姐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她吗?


    她吐了一口气,盘算着,到了京城,首先要找云章把之前被将军克扣的功勋折算的银子讨回来,然后得寻个僻静又方便行动的住处。


    还有,得想办法查查灰鹞,至于玉衡,他怕是更不简单。


    但她不在乎。


    她看着逐渐消失的李府,有些想嘲笑自己,为何她越想追求什么,却总是走得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