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了。
干瘦的男人许胜利拖着饿到浮肿的身子，顺着白生生的芦苇荡往不远处的天桥下走。
那儿暂时生活着他的老婆孩子。
几个月前，许胜利因为作证那个丧良心的吕成，许胜利自己也被关了起来教育了几天，但是他不后悔，吕成断他生计，他肯定要鱼死网破的。
出劳教所以后，许胜利原本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但是媳妇儿记挂着他老娘以前怎么整她的，说啥也不愿意回去。
许胜利心疼媳妇就答应媳妇不回家，只是现在工作紧俏，他在县城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厨师工作，但运气好的是有人拉着他干偏门——黑市。
他帮对方在黑市卖东西，对方给他付工钱。
那点钱，租房子住是不行，但喂饱嘴巴还行。
原本许胜利对这份工资还比较满意，但是最近经常有人举报黑市，稽查办老是突击检查，他差点几次被稽查办的人抓了，险些丢了工作。
今天也是，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举报他，他跑的时候都丢了一只鞋，那批布也脏了个角。他找上游交货的时候，被对方打了狠狠一巴掌，现在嘴还在疼。
忽然，身后的芦苇荡沙沙沙——响。
“什么声音？”许胜利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一点人影子。
他放下心继续往前走。
然而就在他身后，吕成两眼冒光一脸贼相地跟着他。
吕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运气这么好，他今天就是去黑市买炸药的，谁知道居然刚好碰到许胜利。
吕成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他看着许胜利被扇了一耳光，跟着许胜利一路走到这里。
桥洞底下，吕成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唱歌，篝火上的锅里稀粥冒泡散发出米香。
吕成馋虫大动，然而他的目光没在粥上留下太久，就稳稳落在了那个女人怀里的女孩身上。
他的眼睛闪着恶毒的光芒。
许胜利敢咬他，他就要叫许胜利付出代价。
——
许胜利孩子不见了。
他这几天忙着找孩子，根本没时间去卖货，错过了一次交易，上峰知道了这事气坏了，当场就找到许胜利打了许胜利一顿。
“你这个瘪三，看你长得老实给你口饭吃，你居然敢害得我损失生意！”
“我孩子丢了，”他被打的脸上出血，拼着一口气跪在地上磨蹭过去抱人家腿：“老板求求你，帮我找找我女儿。”
“女儿丢了？”孩子丢了确实是大事，但是怎么比得上他的生意：“你不是有老婆吗？你那老婆一毛彩礼没要跟你私奔出来，长的泼辣水灵，跟你真是白瞎了。你想要孩子再让她生不就得了。”
“不一样，我女儿都三岁了。求求您。”
“妈的，血弄脏了我鞋，给我打！直接打断腿！”
三天后，县城火车站门口多了一个乞讨的瘸腿男人。
傍晚，一双脚在许胜利面前停下。
许胜利顺着那双蹭亮的皮鞋看上去，在看见吕成脸的一瞬间吓得腿软倒在地上。
对方利落短发目光阴鸷，衣服也是花了钱的好料子，整个人跟以前那个占便宜的少年完全不同了，浑身都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帮你。”
“你？哼，你不算计我就得了。”许胜利一想自己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什么好怕吕成的，说话就硬气了起来。
“行吧。”
对方站起来背着包就要走。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许胜利脑子里闪过女儿的笑脸，他拖着瘸腿直接站起来揪住吕成领口：“你个王八蛋，肯定是你的做的！你这个畜生！把我女儿还给我！”
周围人看到两人争吵，其中一个还是站不稳的乞丐，立马围过来要帮忙。
吕成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的姿态，就那么笑着看着许胜利，没承认更没否认，似乎就是断定他为了女儿也不敢闹大事情。
许胜利当然看出了吕成的意思，他恨不得当中打死这吕成，但是他想要女儿，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下。
“谢谢大家好意，不过没事儿，我就是跟我哥们闹着玩。”
围观的人散开了。
吕成不笑了，用看狗的眼神看他：“想要你女儿，你得帮我个忙。”
“好。”
——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太阳特别好。
许胜利和吕成鬼鬼祟祟带着两大包东西坐上去榆树沟大队的公交车，许胜利早在才见吕成的时候就闻到了吕成包里的炸药味，他猜到吕成要炸死陆灵薇。
这是害命的事情，但为了女儿下落，他只能忍着假装不知道是炸药。
下了公交以后，这儿到村里还有一段距离，吕成吩咐许胜利两个人的路线。
“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先去，我走大道，你过一小时再出发，从后山绕过去，我们在村里砖窑的后山坡上见。”吕成给自己挑了近路，让许胜利绕路。
吕成笑的邪气：“要是我等不到你，我敢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女儿了。”
干这事情被抓到那是要枪、毙的，但是不干，他脑子里回想起女儿和媳妇的笑脸，他一抹脸：“我会按时到，但事成之后我要我女儿。”
“行。”
而村子里这会儿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一向都是好学生的宋正辉居然在学校里跟同学打群架，荆兰兰也帮了忙，将对方同学脸抓花了。
那几个同学直接带着家长冲到了榆树沟大队，这边榆树沟大队正在招待来学习的人。
一下子整个大队都乱了套。
宋正辉一直拦着对方让对方回去，别在这儿闹。对方偏偏不，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一副就要闹出个道理的样子，在距离砖窑厂不远的地方闹开了。
宋泰智这几天在家躲着，听到这消息担心儿子赶紧冲了过来。
但过来他就后悔了。
他才过来，对方父亲狠狠推宋正辉，陆灵薇赶紧拦住对方，指责对方不该对孩子动手。
对方父亲像是听到个笑话，声音尖锐直戳人心窝：“他爹想毒死你们大队的鱼，你现在还帮着他说话？陆知青，我看你真是活该！”
听到这话宋泰智一下脚一软人都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这事都传到了镇上——
另一个父亲冷笑着帮腔：“这种孩子根本不该留在学校，他爹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他能是什么好东西，别带坏我儿子！”
宋正辉低头手指攥成拳头，这就是他不想让对方闹到大队的原因。
学校里早就有人说这件事情，今天几个男同学更是直接骂宋正辉，宋正辉忍无可忍终于动了手，隔壁班的荆兰兰还冲过去给他帮忙。
但作为知道真相的他，这会儿听着这些话脸火辣辣的，他甚至生出一种愤恨，为什么他会生在宋家，会是宋泰智的儿子。
陆灵薇这几天忙着大队招待，根本没想到毒鱼这事闹得这么大。
所有村民都等着陆灵薇的态度。
陆灵薇看了看宋正辉，缓缓开口。
“鱼的事情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是你们儿子借故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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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的借口。而且我看你们很眼熟，你们是附近大队的人吧？非要在大家来学习的时候把这件事闹大，你们到底是为我好，还是看我们大队眼红？”
对方家长被说中了心事，一下气急败坏。
陆灵薇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最后协商好给对方一家赔偿一块五医药费，对方家长不满意这结果，但到底被陆灵薇镇住了，才不情不愿带着孩子走了
林聘一直在等着许胜利，等了好几天林聘都以为许胜利不来了。
一直围观家长闹事的赵宝刚发现了一个人群里鬼鬼祟祟的人：“林聘，你看那个背着包的男人，是吕成不?”
林聘一眼就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绝对是吕成，他背的应该是炸药。”
娘哎，难道是想炸砖窑？赵宝刚大吃一惊：“他真敢炸死这么多人？这么多大队的人都来学习，真出事肯定得捅破天，我觉得他不敢。”
林聘很轻叹口气，似乎是觉得赵宝刚有点太过天真：“赵哥，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这事情太大了，赵宝刚不敢自己拿主意，他脑海里第一个就想到了陆灵薇：“我们还是告诉灵薇吧，看她有什么主意。”
林聘努努下巴：“她哪儿有时间？”
陆灵薇打发宋正辉先回家，又笑着带其他参观学习的人进砖窑了。
这两天陆灵薇忙的脚不沾地，这事再让陆灵薇分心也不对。
赵宝刚犹豫了，冷不丁林聘拍拍他肩膀：“宋泰智的事还没处理，村里对陆灵薇有意见的人不少。如果大家再知道了吕成想炸砖窑，肯定会把这些事都归在陆队长身上，到时候山货大队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赵宝刚更难以抉择了。
最终，他一咬牙：“行吧，我们不告诉灵薇，我们看住这吕成，他敢动手就直接抓住！”
林聘终于露出点笑意：“行。”
喜欢陆灵薇的男人太多了，其他人他还没那么强烈的危机感，但那个郑启东让他紧张了。
这几天有好几次，他都看见陆灵薇远远看着郑启东背影走神。
外加上江大厨的儿子也对陆灵薇很殷勤。
他一下子慌了神。
他得有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吕成的事情，他选择不告诉陆灵薇，自己好好解决吕成。
——
夜里，大队点起篝火，来学习的人围着篝火各抒己见。
明天一早会新砖出窑，是大家在这里学习的最后一天。
林聘一直偷偷看着吕成动静，吕成几乎等于是在林聘的眼皮底下悄悄埋好了炸药包的线。
赵宝刚还是觉得不放心，跟林聘咬耳朵。
“这小子胆子是真大，那么多炸药真炸了我看大队都得抖三抖，不然我们还是告诉灵薇吧？”
对方瞬间皱起眉，似乎觉得自己变脸太快又笑起来：“赵大哥，我们一直盯着吕成的，不会有其他意外，就他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还能看不住一条引线？再说这事情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
赵宝刚心里有些异样，往常他们在一起玩没觉得有什么，但最近他开始感觉到他和林聘之间那种距离感。
确实是自己一开始答应的，赵宝刚只好点头：“也行，反正就他一个人，看住了不会有其他问题的。”
而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许胜利跛着腿已经偷偷放好了另外一根只有他一个人看见的炸药引线。
许胜利看着漆黑天空，脑海里回想起吕成交代的话。
“天亮之后，他们开窑的时候，你就点燃引线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