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鹭和宇文鸿回到寒英别馆的时候,秦岷的第二轮治疗刚刚结束。
杜信春闭目在一旁打坐,头顶云雾蒸腾。
冯瑛侠低声说:“杜婆婆又用了一回针,消耗太大,正在调息。”
秋白鹭知道杜信春已经倾尽全力救治秦岷,心中感激不已。
宇文鸿跟在后面,越过秋白鹭头顶看到了仰卧在榻上的人,急忙上前一步从秋白鹭身边穿过,走近榻边蹲下,用手去试秦岷的呼吸。
秋白鹭跟着走上前:“还活着。”
宇文鸿也探到了微弱的呼吸,收回手来,眉心却还是皱成一团:“刘绪说他神志清醒。”
秋白鹭:“那时确实醒着。”
宇文鸿:“你找到他,为什么不送他回来?几天前还醒着的人,现在怎么又昏迷了?”
这一天内事故频发,秋白鹭的心弦早已经绷紧到极限,被这句话轻轻一拨,立刻断裂开来。
无名怒火从心底升腾,秋白鹭直视宇文鸿:“怎么,你的意思是,救他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宇文鸿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秋白鹭仰头大笑,激愤道:“我救他是错,带着他夜探安庆园是错,从我决意回到燕都本来就都是错的!”
往事何必长留顾,笑我今朝错用情。
沉云避水清静经还在不知疲惫地运转,试图为她枯竭的经脉填补内力,点点滴滴滋润着她即将到达极限的身体。
心脏却如同被人攥紧,血液在身体内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有一瞬间微微合了眼,想要平复自己的呼吸,但愤怒的火焰已经席卷了所有的理智。再睁开时,那双一向平静而坚定的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秋白鹭盯住宇文鸿,冷冷道:“老娘不干了,带着你的主子滚。”
什么?
冯瑛侠瞪大眼睛,轻轻扯了扯秋白鹭的袖子,秋白鹭回头,看似冷静地摇了摇头。
杜信春也睁开眼:“你已经为了救他付出那么多心力……”
秋白鹭咬牙道:“全当喂了狗!”
五花大绑的古尔萨芙扬起脸:“你不管他了,是不是很快就能跟我走?”
秋白鹭恨恨地瞪她一眼:“不错,正是如此!”
宇文鸿本没想到情急下两句质问竟换回秋白鹭如此决绝的回应,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他张了张口,正想说几句什么缓和气氛,突然听到老仆一声惊呼。
几人同时转过头去。
老仆拿开给秦岷擦脸的帕子,转回头来,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他睁眼了!”
杜信春一路小跑过去,掰开秦岷的眼皮观察瞳孔。药童也急忙跟过去,凑在一边观察。
宇文鸿也顾不得秋白鹭的脸色,腆着脸从药童背后探出头,问杜信春:“怎么样?”
秋白鹭向前一步,又默默停下,遥望着病榻前的动静。
其实秦岷身边早被众人围得密实,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被子上的苍白的手颤了颤。
她只能看到宇文鸿几乎要喜极而泣,伏低身子问:“秦岷,你怎么样?能说话吗?”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又低又沙哑的声音:“咳……鹭,鹭娘呢?”
秦岷真的醒了。
秋白鹭宛如石化的雕塑般怔在原地,只有眼睛里的痛苦之色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来。
冯瑛侠推她一把:“快去看看!”
秋白鹭顺着她的力道走了几步,看着围绕在秦岷身边或喜或忧的人,却又再次停住了脚步。
秦岷睁开眼搜寻他最想见到的人,却只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一只熟悉的手。莲青色的袖子,菱格纹的袖口绑着赤红的缚臂,一只纤长的手从中垂落,无名指的指节上箍着一只银白的戒子。
是他昏迷之前牢牢握住的那只手。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又被杜信春按了回去,他躺进靠枕里叫道:“鹭娘!鹭娘!”
他声音里的感情那么浓,没有人有理由质疑他的深情。
连秋白鹭也不能。
秦岷说:“我都记起来了!”
他都记起来了吗?
这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喜事。
秋白鹭想笑一笑,却发现牵起嘴角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
她是想对他笑一笑的,但胸腔里的愤怒如怒潮般回荡,越荡越高,高到几乎要冲破她的心,席卷起藏在角落里的厌倦和恨意,劈头盖脸地砸在秦岷的脸上。
她隔着人群,淡淡地回应秦岷的呼唤:“你醒了。既然如此,你跟宇文鸿回宫,我也就能安心离开了。”
她的态度已经泼了秦岷一盆冷水,说的话更让他的心停跳了一拍。
秦岷悚然一惊:“什么意思?你要走,不是说好要等我恢复记忆后自己决定吗?”
秋白鹭终于拨开众人走上前:“此一时,彼一时。你既然和宇文早有联系,大概也用不上我了。正巧我也有件要紧的事。”
秦岷先是转过一个念头:什么要紧的事,能比重伤的他更要紧?
紧接着,他意识到秋白鹭是在指责他暗中联系宇文鸿,不由心中发虚。
但据他对秋白鹭的了解,此事只要结局是好的,她不该发这么大的火吧?
他还在想该怎么哄鹭娘消火,却听秋白鹭又说:“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秋白鹭垂下眼,给他讲发生了什么:“你昏迷后,在园中多亏了舞乐署柳督首相助,我们才能带你安全脱身,到了此处,又多亏了杜堂主施针救治,你才能醒转,别忘了赏功罚过。盛静君带着西营禁军一直在试图攻入鬼市,好在你有先见之明,提前通知了宇文带兵来救援,鬼市还没被攻破。后面想必你自有安排,我就不多说了。”
秦岷心不在焉地听着。除了他在安庆园中昏倒以外,其他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问宇文鸿:“捉到废后了吗?”
宇文鸿:“黑甲军埋伏了鬼市的每一个入口,只是她还没有现身。”
秦岷知道盛静君不敢错过最后一搏的机会,必定会现身,因此只是微微点头,暂且搁置此事,转向秋白鹭,软语道:“怎么忽然要走?是什么样的急事?”
是要去找失踪的三个孩子。
秋白鹭按住心中不休止的焦躁,只摇了摇头:“这都与你无关。”
冯瑛侠皱眉,瞪秋白鹭一眼,抢着开口将事情挑明:“小易失踪了。”
宇文鸿脸上的忧愁一瞬间变成震怖:“小易?”
小易。
耳熟的名字。
是他的孩子,他和鹭娘唯一的孩子,他视如掌珠,想要托付天下的孩子!
秦岷按着头翻阅喷涌而出的记忆碎片,猝然抬起头,脸上残余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去了:“小易他失踪了?”
哪怕是被秋白鹭冷待,他都能一边黯然,一边游刃有余地思考着怎么借伤势博同情,怎么样留住想要高飞的鸟。
但在这个突然的噩耗面前,秦岷还是没能稳住心神,喉口一阵腥甜,他暗暗将血咽下去,咬牙问道:“孩子是怎么失踪的?在哪里失踪的?沿途可有什么消息?”
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秋白鹭看着他,没忍住笑了笑,摇头。
她轻轻地吐出毒辣的言语:“何必如此作态?”
唇舌间犹如生了利剑,刺破了秦岷的心:“在你眼中,是作态吗?”
秋白鹭别过脸去,沉默不语。
秦岷被怒火冲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鹭娘,我们十年夫妻,十年夫妻!你心为什么能这么硬,又这么冷,抱在怀里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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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口也化不软捂不热!”
十年夫妻到陌路,秋白鹭心中含恨,秦岷又岂无怨怼?
秦岷摇着头身子后仰:“你的心简直不是人心!”
不是人心,怎么会痛呢?怎么会一夜一夜痛到无法安眠,拔出刀在庭院里挥舞到日出露晞呢?
秋白鹭仰头大笑:“你是人心吗?水晶琉璃的心肝,只顾着权衡利弊得失,何曾知道别人的冷暖!”
秦岷有一瞬间茫然,原来他的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尽力周全,在秋白鹭眼里全然是不存在的。他权衡利弊得失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能与她并肩立于宗庙前?
长年累月的坚持如琉璃般溃散。
秦岷剧烈地咳起来,口中涌出鲜血,杜信春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施救。
秦岷推开杜信春,取出腰间玉佩,用力磕在桌沿:“你走!从今以后,你我尤同此玉!”
可惜他重伤之下,力气微弱,玉佩只是磕碎了精美的雕花,却没能如他预想一分为二。
秋白鹭漠然看着这一幕。
她反复回忆,在决定回来前的那一夜,辗转反侧时是否预见过这样的结果?
她想过,也许她能对燕都发生的一切和解,会释怀地和秦岷相视一笑,心境平和地互道一声“山高路远后会无期”;她也想过,如果她回来只找到秦岷的尸体,那也只能埋葬了他,在坟头哭上一场,哭到肝胆摧裂天地颠倒,祭上一杯酒,忘掉这个人。
在最绮丽,最荒诞的梦里,她会赦免皇帝陛下对她的伤害,重新拥抱她的九郎。
纷纷而落的玉屑就是最终的答案。
秋白鹭拔出腰间长剑,走上前去。
冯瑛侠想要拉住她,被她毫不留情地甩脱,宇文鸿护在秦岷身前,又被她眸中厉色逼退。
杜信春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想好了吗?你要干什么?”
她本来是没有想好的。
她只是秉着一腔意气拔出了剑。
每当她心生怯懦,想要退缩的时候,她都会慨然拔出剑,然后大踏步向前。
她从来是这样做的,无往而不利。
秋白鹭在榻边停步,低下头与秦岷对视。
烛火微斜,映照着这一对行将决裂的怨侣。
苍白的脸颊上,滔天的怒火烧干了忧郁的春水,但仍是一双美丽的,如星子一般的眼睛。
谁的眼睛落下了一滴泪,啪嗒一声,滴在那苍白的脸颊上。
秦岷怔住了。
秋白鹭掰开秦岷的手,从他的手心夺过那块温热的玉佩。剑起,剑落,玉佩一分为二。
秋白鹭松开手,断裂的两段就一起落回秦岷手中,他下意识地伸开手,将将两段攥在手心。
彩衣剑志得意满地回鞘。
两人最后凝望彼此一眼,怨恨和遗憾都在方才的爆发中烧尽了,只留下满眼的灰烬,秋白鹭转身:“瑛侠,走!”
杜信春连望一眼远去两人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将手搭上秦岷脉门,高喊:“拿针来!”
秦岷看着忙碌的老妇人,声音轻如游丝:“我其实想过跟她走的。”
杜信春心神里只装得下他紊乱的脉搏,大声喊道:“去煮附子汤来!三根毫针,不,五根!”
宇文鸿围过来了。
就连一直在角落里蹲蘑菇的盲女都摸着墙壁靠过来。
而他醒来时最想见到的人,却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留给他。
秦岷摩挲着玉佩的断口,锋利的边缘刮在肌肤上微痛,这一点痛觉更能让他感受到真实。他的思绪如同飘忽在云端之上,偶尔抓到一滴雨才能短暂落地。
不,她笑过的。
那是一个冷漠的,讥嘲的,愤怒的笑。
他缓缓闭上眼,借黑暗获取短暂的平静。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利刃破风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