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
葛薇束起高马尾，起了个大早去现场，一身的怨气。
一边准备试演骑马的戏，一边给自己洗脑说。反正这是她之前的角色，几乎不用磨合直接就能走戏，只是救个火而已，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她正调整马鞍，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甜腻的声音。
“麻烦师姐帮我啦。”谷芯蕊姗姗来迟，踩着过膝靴子，裙摆短的遮不住大腿，“这个角色本该是姐姐的，都怪档期冲突呢。姐姐别怪我啊。”
葛薇头也不抬地收紧马肚带：“一场戏而已，算什么帮不帮。”
若不是为了套路周隐之，她绝不会来当这个替身。
谷芯蕊突然凑近，香水味呛得人头晕：“替身太委屈姐姐了，隐之哥哥怎么不让您试试我闺蜜那个角色呀……”
“谁说她是替身？”
周隐之冷冷走过来，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黑色立领衬衫，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葛薇诧异地抬头，晨光恰好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隐之哥！”谷芯蕊声音陡然拔高，“昨天说好的……”
“如果她演得比你好，”周隐之走近时，马匹不安地跺了跺蹄子，“我们会考虑换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整个片场瞬间鸦雀无声。
葛薇攥着缰绳的手一紧。
这是......嫌她麻烦还不够多，给她找事呢？
谷芯蕊瞬间脸色惨白，少女精心描绘的眼线因为瞪大的眼睛而扭曲，气急甩开鞭子，险些抽到旁人身上：“那就比比啊！谁怕谁！”
“你拿我当枪使？”葛薇翻起眼皮看他，也有点不高兴。
周隐之忽然俯身帮她系紧护膝绑带，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小腿：“试试看，现在松紧合适吗。”他抬眼的瞬间，葛薇在那双总是冷峻的眼里捕捉到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某种蛰伏已久的等待。
场记板啪地打响。
原本就是葛薇舍命穿过战场传信的戏，一声发令枪响。
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葛薇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俯身时手略过草地，飞速捡起弓箭，闭眼飞射出一箭。
对方的箭矢夹风飞过来，她吊在威亚上旋身躲过。
葛薇轻夹马腹，栗色骏马纵身跃起——她绷直的脊背与马身形成完美弧度，奔放洒脱犹如轻盈的燕，让人移不开眼。
“Cut！一条过！”导演兴奋道。
周隐之站在监视器后，紧盯着这一幕。
画面定格在葛薇跃过火圈的瞬间，她扬起的下巴和舒展的肩线透着股野性的优雅，仿佛天生就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没想到葛薇还真不是个花架子，有点东西啊。”
徐星洲不知何时站在身旁，递来一杯黑咖啡。
周隐之接过杯子，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惜，这角色不是她的。”
“哎哎哎，这话点我呢，蕊蕊之前试戏的时候，你可是答应了的。”
他抿了口苦涩的液体，想起当时答应这件事的场景，是他再次遇见她的时候，正是最恨她的时候，根本没有听清对面说了什么。
只是想着，让她也尝尝失去的滋味，到现在……
竟然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体会。
“救命——”
场中央突然爆出尖叫。
谷芯蕊的马突然失控般撞向葛薇，却在即将相触时前蹄打滑。
她像只断线风筝摔进缓冲垫，精心打理的卷发糊了满脸。而葛薇勒马回旋的动作行云流水，稳稳地停驻在草地上。
“停！”导演喝道。
谷芯蕊兴冲冲跑到现场：“我过了吗？”
“替身过了！”导演的宣布让谷芯蕊猛地抬头。
监视器里并排播放着两条素材——谷芯蕊骑马站在终点处，等着镜头切换过来，她狼狈的落马与葛薇潇洒的腾跃，对比残忍得令人窒息。
“什么意思啊！”
谷芯蕊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助理，气得花枝乱颤，“这么拍谁认得出来女主角是我？你们都在干嘛！”
“认出来不就穿帮了吗……”副导演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她声音尖利得像碎玻璃，却在触及周隐之目光时骤然失声，看他走进来谷芯蕊顿时眼眶涌出泪水：“隐之哥，你管不管。”
“回去休息吧。”周隐之随口说道。
谷芯蕊震惊的眼眸瞪大，脸色都憋红了，哭着跑出去。
化妆间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谷芯蕊把粉饼盒砸向镜子，“哥哥！有人抢我角色你管不管！”
徐星洲反手锁门，一把扣住她手腕：“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人家在帮你，咱们占了便宜悄声点就好了，你闹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虚啊！”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哪哪都有她。”
谷芯蕊哭的抽搐，“每次隐之哥哥见了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我就是要她滚出这个组！”
徐星洲无奈，要是不把话说直白点，这傻妹妹是不会消停的。
他压低声音，“她是隐之前女友。”
空气瞬间凝固。
谷芯蕊瞳孔骤缩，粉底刷从指间掉落。
她想起来在咖啡店他和她第一次见面，还有在葛薇试戏的时候，周隐之的那些反应，那些每次见面两个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原来他们早就……
所以她是那个傻子背景板？
那些在周隐之办公室“偶遇”的精心装扮，那些故意发在朋友圈的暧昧文案，突然都成了笑话。她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初恋是……葛薇？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们分手后我也没见过葛薇啊。”
徐星洲头疼的皱眉，看着妹妹狰狞的表情，“你就不要再闹了，到时候大家都难看！”
“我凭什么要忍！”谷芯蕊突然笑起来，捡起地上锋利的镜片，“让那个贱女人给我等着，我要她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窗外，葛薇解开护具，去休息室换装。
却没想到会遇到谷芯蕊拦路，她甚至连戏服都没换气冲冲走来。
“葛薇！”谷芯蕊带着发自心底的厌恶，冷傲抬起眼：“你还要不要脸？都对不起隐之哥哥了，还敢来这里耀武扬威的！”
葛薇看她那副找发泄口的憋屈表情，心里猜的八九不离十。
肯定是因为周隐之。
给她做替身，也未曾想得到一句谢谢。
不过是因为在谷芯蕊眼里，这无非是抢了她的风头，且故作姿态低的献媚举动，玷污了她眼中的隐之哥哥。
葛薇司空见惯这种场面。
眨眨眼：“导演这么快就决定换人了？”她唇角微扬，眼神却冷得像冰，“那你该去问你的隐之哥哥，找我有什么用？”
谷芯蕊气得伸手指点她：“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渣女，不就是仗着自己和隐之哥哥在一起过，现在还敢来装模作样，抢我的角色！”
她尖叫的这两声，已经引来了围观群众。
剧组一点秘密都藏不住，何况这种两个女演员当众扯头花的事。
人嫉妒的时候，真是素质全无，一点脸面都不讲了。
葛薇不想生事，抓住谷芯蕊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让她痛呼出声：“小心点。”她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瞬间安静，“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你还给我装！”谷芯蕊挣开束缚，眼中闪着恶意的光，“难道他不是为了你才投资电影？你不是红了就把人甩了？就你这样女人还想抢我的角色！”
“别看了都回去吧！”
徐星洲拨开人群，他一把拽住妹妹的手臂，却在转向葛薇时换上歉意的表情：“葛小姐，实在抱歉，她不知道情况乱说呢。”
葛薇冷笑：“我看是她知道了太多，添油加醋的消息才对。”
徐星洲被她的目光盯住，愣了下。
谷芯蕊突然冲过来，一巴掌扇到葛薇脸上，冷笑：“现在知道丢人了？还想用这套来糊弄我哥和隐之，有我在你试试！”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她未完的威胁。
葛薇甩了甩发麻的右手，声音冷静得可怕：“记住，这个角色最初是我让给你的。”她凑近谷芯蕊瞬间红肿的脸颊，“现在就算你跪下来求我帮你，我也不会接了。”
谷芯蕊被打蒙了，捂着脸瞪大眼睛。
人群突然安静得可怕。
周隐之走过来时，谷芯蕊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拔高嗓音：“隐之哥哥你看他她敢打我，我明明说的都是真的，你说啊，是不是她！”
要当众承认自己的前女友甩了自己？
葛薇刚想解释，瞥了眼周隐之的脸色，他竟然毫无波澜。
周隐之拉着葛薇起身：“我们还有些私事要聊，先走一步。”
除了谷芯蕊气急败坏的哭声，现场没有人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步离开。
他的掌心很烫，像块烙铁贴在皮肤上。
葛薇在惊讶中被他塞进副驾驶座位，她不住往后会看：“为什么不解释，你这样不怕误会吗？”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解释清楚吗。”
他闻到启动车子，波澜不惊道：“你暂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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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我送你回去。”
车内传来淡淡的雪松香。
和他如今的气质一样，沉定又冷冽。
葛薇心里像是梗住，翻江倒海想要说些什么，有些事她本来想过去，但看他这样冷淡的反应，又觉得不说清楚不行。
她深吸了口气：“隐之，你是不是也觉得六年前我们的感情是一场交易，一场欺骗？”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周隐之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看她这副戏瘾大发的样子。
忽然笑：“葛薇，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葛薇混乱的思绪此刻找到落点一样，忍不住：“你不能让他们都认为是我把你甩了，是我让你要死要活的吧？”
车急停住。
他唇线抿紧了一下，低声的：“难道不是吗？”
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压抑过的血性，在极为克制中透着冷淡。
心高气傲的周隐之也会承认自己有过这样的狼狈时刻吗？他怎么愿意背负这样的误解一直生活？
葛薇回想起来那个抉择的时刻，她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听阮太太说：
你的一辈子还长，就甘心停留在这里吗？
是，坦白来说她是不甘心的，她当初接受那些钱就是为了赎身离开，彼时机会摆在面前，她为他犹豫过，想要他当时的一个承诺。
却换来他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的指责，“葛薇，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害死我？”
“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她当时脸色煞白的挂完电话，整个人都瘫软过去。
也许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误会，但那一刻她坚定了选择了自己，她自认这不算一种错。
“我只是，没法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怎么会有人把欺骗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周隐之忍了再忍，最终开口：“你以为只是突然分开的事吗？葛薇……我差点被你害死。”
在她惊骇的目光中，他仿若置身事外般，凉薄的笑了：“不过这些你完全不会在意，只是我和周家人的事。”
他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紧盯着她的脸：“我现在只想问你，你当初离开我也在你和周太太的计划之内吗？”
“隐之。”
“不要解释，我只想要直接的回答。”
刚才说不在乎的是他，现在又在逼问也是他。
葛薇被问得有些思绪杂乱，她根本没有办法设想，因为当时她根本不敢回头去面对他，只能像阮太太说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出自己的路。
但她现在这么说一定会把气氛搞僵……
她不想再激怒周隐之，既然都她心机叵测吗？那她就做一次。
葛薇伸手触碰他衬衫下的手腕，有些委屈的，“我要是知道日后还要攀周总的高枝，傻了才会折腾这么一番，早就不走了。”
“还真是不出所料。”周隐之讥讽道。
看到他眼底的冷淡和失望，葛薇心尖被刺痛一瞬，转而愈发浮夸起来，捡好听的说：“其实……隐之，是我一直对你有愧疚，愧疚的多了，就变成了怀念”
“可能，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怀念就变了念念不忘。”
车停下后，暖气更充足了，暖融融的。
她刚洗了头发，身上还留着橙花的香气，以凑近周隐之就下意识的后退。
还是和过去一样。
情绪都写在脸上，才那么轻易骗过了他掏心掏肺。
下一秒就该是他妥协哄她，将条件都摆在她面前才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会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有撒娇的资格吧。
“葛薇，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骗？”甚至技巧都不升级一下？
周隐之淡笑，反而附身帮她捋回耳后的发丝。
葛薇的呼吸明显乱了，她脑子里挣扎一瞬间，缓缓仰头，却在即将触碰到唇瓣时，她紧张地闭上眼。细微的动作落在周隐之眼里，温润的目光，寸寸冷下去。
“下车吧。”
几乎同时，车门被他一把推开。
凉风灌进来，葛薇一脸懵的站在原地，他连体面告别的时间都省略了，车像飞驰的风一样，将更冷的空气留下来，她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
这一出戏成功恶心到了周隐之。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她和周隐之之间，就维持现在的关系就够了。
忽然，下腹一阵抽痛，
她缓缓蹲下，刚刚在车里那种隐隐的痛已经转变成了重锤，像好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