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念恭敬地挪开餐盘，掀开被子要下床。
宋晚生一把抓住她，“要逃？”
杜千念肃然道：“我去卖肾。”
“不至于。”宋晚生把她拽回，“卖海鲜吧。你和你妹妹应该总去赶海收海鲜？是叫赶海吗？我刚学这个词不久。”他笑道：“就是你介绍的那位陈叔给我坐车的那天，陈叔告诉我的。”
原来宋晚生记得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杜千念盘腿端坐，控制住不听话想扬起的嘴角，说：“宋总，我失业了。”
宋晚生：“我知道。”
杜千念：“我没钱。”
宋晚生：“也猜到了。”
杜千念：“钱，我是还不起的了，您说个条件吧，只要不违法，拼了命我都会去做。”
宋晚生晃着翘起的腿，认真思考，随之灿烂地笑道：“你搬过来吧。”
杜千念眨巴眨巴眼睛，掏了掏耳朵，说：“您再说一次，我酒没醒，没听清。”
“负责这里家政的阿姨辞职了，招聘启事发出去两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宋晚生徐徐解释：“你刚刚失业，在这儿当临工的话，一来能有一个缓冲期，二来我们也算相熟，我放心把房子交给你。”他指了指自己和杜千念，“双赢。”
“这里房间很多，你可以挑一间中意的。”宋晚生拿着餐盘站起，“我的房间在二楼走廊末端，我早出晚归，要是你住一楼的房间，我们几天都不一定能碰一面。这儿的招聘信息你到网上搜一搜就能找到，工资不低哦。”他的食指再次在他们之间来回旋转一圈，道：“双赢。”
宋晚生擅长商场上的伎俩，每句话戳中杜千念的硬伤。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公司，你慢慢想。”宋晚生做了个接听电话的手势，“想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比起宋晚生的offer，杜千念更上心的是这富二代的豪宅是怎么样的。
作为偶像剧的骨灰级粉丝，她十分极其好奇，是不是全世界的富二代的家都是三层别墅大豪宅。
所以她候在窗边静听宋晚生的车一离开，便蹑手蹑脚地下床出门，游荡着四处打量房子。
这所房子确实是别墅，共两层，从里面看占地面积不大。一楼的客厅和饭厅为一体，厨房在客厅后面，中间有一墙之隔。一个小房间在客厅的右边。
二楼共有三个房间，走廊末端的那个应该是宋晚生住的主人房，杜千念出来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中间的房间门紧锁。
杜千念下了楼，进了厨房，一扇玻璃窄门连同室内和后院的小花园。
通过玻璃门看，小花园光秃秃一片，翻开的泥土黄里泛白，透着病态的气息。
“轰隆轰隆！”
天边赫然划过的闪电吓到了杜千念，心脏疯狂跳动，久不平息。
“台风天不是过了吗”她捂着胸口嘟囔道，再扫一圈这片颓废的小院，“但是这里我怎么好像来”
“您找我。”
宋晚生从文件堆中抬起头，合上摊开的文件夹，对门口的总经理说：“请进。”他边起身边对沙发摊手，“请坐，喝点什么？”
“白凉开最好。”总经理落座，笑道，“今年体检报告不怎么好看，医生嘱咐我要注意饮食。”
作为一个于小地方白手起家且久经商场的老人，总经理从初见这位空降将军，未曾低看过他。凭直觉，总经理认为这位年轻人绝不是一如表面的亲和与宽容。
宋晚生端来一杯温水，左手拎着一个礼盒，一并交给总经理，“我亲戚茶园种的普洱，降血脂和养胃都挺好的。”
总经理一眼识珍宝，推托道：“不成不成，这茶太贵了，您留着。”
“我不懂茶。”宋晚生推出茶饼即收了手，“好物当然赠予识宝之人，给我就糟蹋了。”
“那”总经理见宋晚生已经回了座位，笑着收起礼盒，“多谢了。”
“李总是自己人，别说这话。”
收了礼，总经理识相转入正题：“上次的团建您受累了，我有个侄子在警局当高层，您不必担心他们再来录口供。”
“麻烦李总了。”宋晚生微笑道谢，“清者自清，配合警方办事无可厚非。”他拿起一支笔，旋转指间，“这次我是想跟您说一说一号国际的事儿。”
“那个事”总经理昨天才听完主任的汇报，没想到宋晚生那么快找上他，那便应了他听闻的传言，这个一号国际果真是总部盛董事的亲儿子项目，“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辞退了犯错的员工，市场部和运营部主管级人员将全员出动挽救项目。”
“速度真快。”宋晚生点头夸奖，“但如果你们还没深入，就没必要继续了。”
总经理怔了一下，“这您是什么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这个项目不用再管，停下来就好。”
“宋总我不明白。”
细长的笔在宋晚生的指间敏捷旋动，“总部明年计划大规模涉猎地产项目，地产嘛，能赚钱，可风险也大，占用的资金更大。一号国际牵扯了两三个大型投资项目，一号国际没成，那几个项目自然打了水漂，投资项目黄了，资金就不会到位。”
“那！那岂不是”这已经不是他们一个小小分支公司能承受的后果了，“宋总您得救救我们”
“不至于。”宋晚生手中的笔停下，“既然项目推进不下去，不推便是，不是什么大事儿。”
“啊？”总经理跟不上宋晚生的思路，“您的意思是项目黄了我们也没事？”
“嗯。”宋晚生悠然应道：“非但没事儿，而且还有功。”
总经理的脑筋转不动，额上皱起的细纹能夹死虫子。
宋晚生仰靠椅背，怡然自得地说：“地产项目，赞成和反对的董事各占一半，最后决定由老天决定，钱到位，继续做，钱不够，就放弃。”他手中的笔重新转起，“我们家的信条是稳中求胜，太冒进的事儿，我家里人尽量避免的。”
总经理明白过来了。
盛董事，始终姓盛，不姓宋。
盛总推动地产项目，既可捞一笔，又能拉拢人心、巩固地位。可宋家不认同，一直潜伏等破坏盛总计划的明目。现在等到了，宋家乐享其成。
总经理乌溜溜的黑眼珠转动，精光灵动。
但是，这些都是宋晚生一面之词，他没本事见到宋家其他的人，根本无从考证。
“宋总。”总经理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礼盒搁下，“这恐怕--”
宋晚生做出噤声的手势，举起手机，无声地说了句抱歉，接通电话，且打开免提，“姐。”
宋英的声音传出：“在哪儿呢？”
宋晚生笑道：“这个点，你说我在哪儿？”
“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宋英那边风声呼呼，似乎人在外面，“婚礼前要拍全家福，就差你了。”
“我爸妈回来了？”
“下周回。”风声消失，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换成柔和的音乐。
“哦？”宋晚生眼角余光轻轻掠过总经理，“怎么提前了？”
“听说了一号国际的事情，回来收拾残局，投资项目没了，他重新约了几个机构在谈。”
宋晚生没立即回话，肆意地听着总经理吞咽唾沫滚过喉咙的声音溢出他微张的嘴。
“爸让我跟你说，”宋英道：“干得漂亮。”
“能得他老人家的一句赞不容易。”
“我发了几个联系人给你，你抓紧联系，争取下个季度的董事会带一点好成绩过来开会。”
“盛总不会轻易答应吧？”
“一号国际没了，他用什么阻你。行了，我在酒店试菜呢，先这样吧。”
“回聊。”宋晚生按掉通话，扬起眼，“总经理这下可放宽心了？”
总经理松开紧钳桌沿的手指，揉着胀疼的指关节，强撑大起大落后的心情，笑着回应：“以后我们分部全靠您照顾了”
宋晚生竖起食指，在半空打了一圈，“整个片区，我都会照顾到的，李总放心。”
总经理哈腰表示感激，正想离开，宋晚生叫住了他。
“李总，茶别忘了。”
听了宋晚生有意无意透露的野心和计划，总经理还哪有胆子收他的礼物，正准备推托，只见宋晚生晃了晃桌面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道：“那个被解雇的员工啊，可惜了些，我听说英总夸过她机灵聪明的。再加上一号国际的项目，她也算立功，本想表彰一下的。”
总经理感觉宋晚生嘴里吐出的白烟像阴间鬼差出场的白雾，刚被捞出海里又被埋进土里的窒息感异常强烈，“我我马上立刻让行政请她回来，直接任命任命任命总监秘书。宋总您看”
宋晚生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点开微信，掐灭香烟，道：“不用，她找到新工作了。”
杜千念叉腰观赏一桌子的杰作，满意点头。
她有一个技能，当地的特色菜都会做，为了报答（讨好）宋晚生，她去了趟市场，买来许多菜，忙活几个小时做了这么一桌好菜。
她一出门，才知道宋晚生的别墅离海边很近，跟她家却是相反方向，一个在海岸线的东边，一个在西边。
杜千念看了下手机，下午5点半，宋晚生还没下班，锅里炖的甜品还差点火候，把火调小点再炖一会儿。
她刚朝厨房方向转身，身后大门的嘀哩哩地响起密码输入的声音，随即被打开。
“好香。”宋晚生脱下皮鞋，直接光脚走进屋里，“你还有这手呢。”他徒手捏起一根豆角，放进嘴里，“嗯！好吃。”
心脏狠狠地在杜千念的胸口撞击一下，她一伸手，截住宋晚生再次向菜肴伸出的手，“先洗手，我去拿碗筷。”
宋晚生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你连碗筷都知道在哪儿了？”
杜千念被他的表情和动作惹得耳垂都通红了，“快洗手。”
杜千念趁拿碗筷的时机，用冷水拍脸和后颈，为自己降温，她捧着两个人的碗筷出去，宋晚生已经坐在饭桌前。
“宋总今天下班挺早。”
宋晚生半起身帮她，“你发信息给我说请我吃饭，还说有事儿跟我说，我好奇，想早点知道你想说什么。”
杜千念在他旁边坐下，提起筷子，“先吃吧，菜凉了不好吃。”
宋晚生提筷夹了一块鸡腿肉放进杜千念碗里，“你太瘦了，多吃肉。”
“谢谢宋总。”
饭快吃完，杜千念中途客厅厨房两头跑，进进出出，吃吃停停，却一直没提想要跟宋晚生说的话。
直到饭菜见了底，她喝完一杯茶，放下筷子，才说：“宋总，谢谢您的信任和帮助，但是我这--”
“啪嗒”。
宋晚生手边杯里的茶洒出一片，上等陈皮白茶的香气包裹水滴，连珠似的跌绽大理石地面。
宋晚生的衬衫和西装裤都沾了不少茶，可他泰然自若，继续夹菜。
杜千念立马起身，抽了半包纸巾想擦宋晚生的衣服，眼光瞟过衬衫和西装裤打湿的敏感部位，薄薄的衣料隐约透露着肉色，便转向分了一半纸巾安放宋晚生的小臂上，另一半擦地擦桌子。
“宋总，我是真心的要谢谢您，您帮了我许多，我都记着呢。但我十几年寒窗苦读也不是为了最后做家政阿姨。”她觉得话有不妥，连连摆手说：“我对家政阿姨这个职业没有任何歧视。我只是其实我想说，我自己都不爱打扫，要不是强迫症看不惯乱糟糟的，我能一年不碰扫把拖把。再说了，我有家，老不回去也不是个事儿。”她故意模仿的北方儿化音并未逗笑宋晚生，便明白自己的拒绝真惹他生气了，“谢谢您的好意相助，但我还是想去外面试试。看看别的岗位是不是更适合我。”
“你是想离开这里吗？”
宋晚生没动满碗的菜，搁下了筷子，手颤颤巍巍地僵停在杜千念脸颊的咫尺之外，那灼人的温度迟迟未碰及杜千念。
杜千念扬起眼睛，顶上落下的目光，她小时候看到过，在那些被遗弃在路边的猫狗身上。
每逢遇到那些无家可归的猫狗，她都会蹲下，无视那累日的肮脏，抱起它们，用仅有的温暖抚慰它们。
“怎么会呢。”杜千念笑着往宋晚生的掌心贴近，“我家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