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不见呢。
这个念头在深觉被耍的杜千念的脑海潜浮了几天，如简陋的扁舟，非但渡过不滚滚江浪，且几复翻沉。
“今年第九号台风‘榴莲’登陆沿海地区，预计今明两日，风力将达到8级以上，请注意做好防护措施，避免外出。海上人员应”
杜千念摘下耳机，转头眺望窗外明朗的晴天。
姑父的手术是今天晚上，她下了班就得去医院陪慕小小等结果。妈妈电话里交代她别惦记家里，做好在医院过夜的准备。
时间正踏下午6点。杜千念紧盯分秒瞬变的时间，做最后的收尾。周报一提交，她马上关掉电脑，提包疾走。
说走就走的洒脱，不止杜千念有，老天也有。
杜千念忍受滂沱大雨砸在身上的疼痛，推着小电动走过辅路，到临街骑楼的屋檐下藏身。
小电动陪伴了杜千念整三年，是她大学毕业的礼物。现如今，电动车普及得快，各样花式的电动车穿梭大街小巷。杜千念的老款小电动不仅充电慢、款式老，还有一个缺点，下雨必恹。
南方夏季的雨，没有清明时节的温柔，从来都是争个鱼死网破。
当时杜千念眼瞅路走了过半，乌云黑压压的涌来，烈日压根档不住，转瞬之间，她只来得及把背包塞进小电动座椅下的储物箱。她和小电动无一幸免地被暴雨砸得稀巴烂。
幸亏她妈妈早备下换洗衣服在背包里给杜千念过夜，只要能到医院，她就能换下一身湿衣。
“老板，我的车坏了，能借您这门口放一晚不？您帮忙看一下。”杜千念挑了一个面相和善的快餐店老板问，“我明天下班来把它拉走。”
老板脸上笑容不改，凑近了些，眯起眼，又后仰身子，摇头晃脑地说：“如果你能给停车费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市里停车场收费20块一个小时”老板拿起计算机啪啪地使劲按，“现在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算你一共是24个小时，24乘以20”
“不用了老板，我现在就走。”
杜千念来回问了4、5家店，没有一个愿意无偿地行个方便，最后她把小电动藏在两座骑楼之间小巷的深处，锁了前后轮胎，祈祷明天下班能再见到它。
杜千念走出小巷，干了小部分的衣服又湿了透。她抹掉脸上的水，拿出手机叫车。
“小杜总！”
熟悉的爽朗让杜千念回了头，张从军正向她走来，身后还跟了跟戴鸭舌帽的男生。
“小杜总来买手信送人啊？”
也难怪张从军会误会她。
杜千念拐进来的时候没留意，这条老街是镇上老建筑构成的海货集聚地，算得上是这个小镇的一个特色。偏偏本地人更喜欢到湿答答的大小市场淘海货，这里便成了旅客购买手信的地方。
“不是，这不是突然下大雨了，我来避雨。”杜千念回道，“张总又赶饭局了？”
“哈哈，家族聚会。”张从军侧身推了推身后的人，“这是我的一个大侄子，在市四院做医生呢哎，戴这破玩意干什么。”张从军大手扒下男生的鸭舌帽，“打招呼吧。这是你叔我的金主。”
鸭舌帽下的脸一下露出来。杜千念怔了怔，对方显然也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你好。”
杜千念尴尬地笑，“您好。”
“你们两个年轻人咋那么别扭呢。”张从军双手各搭过两人的肩，还想说什么的，震天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走开两步接通电话。
“赵医生。”杜千念率先打破尴尬。
“杜慕小姐的姐姐。”赵般般挠了挠帽子压塌的头发。
“您可以喊我杜千念。”
赵般般的眼神触及到杜千念身上的湿衣后立即漂移开来，他侧步上前，有意无意地挡住路人投向杜千念的目光，“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你的，可以问吗？”
“赵医生不知道吊人胃口跟剧透是一个级别的嘛。”她轻笑，“想问就问呗。”
赵般般真诚地问：“慕小姐姓慕，你姓杜，这是为什么？”
杜千念笑出声来，“赵医生没有堂兄弟或者堂姐妹嘛？我俩不是亲生的，她父母是我的姑父姑母。”
赵般般理顺了关系，像解了一道大题，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之恍然大悟，“那我懂了。”
“哎！年轻人这才对嘛！有说有笑的多好！”张从军聊完电话回来，问杜千念：“小杜总是要回家吧？我让般子送你。”
“不用不用，我打车回就行，不麻烦了。”
“这小子刚买了新车，整天到处跑，顺道的事儿。”张从军一拍赵般般的肩，“般子，送送你叔的金主吧。”
“真不用”
“您去哪儿？”赵般般问。
杜千念看赵般般真挚的提问，答道：“去四院。”
“还是我载你吧，雨太大了。”
及肩的发尾湿答答黏在后颈，杜千念抬手撩开，“赵医生今天当值？”
“不”赵般般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说：“不是白天的班，晚班。”
“那麻烦赵医生了。”
“没事。”
赵般般的车和车技像极了他的性格和气质，低调、自傲、看似一板一眼却配有独特风格的棱线。
杜千念倒是从少数她能认出的名车牌子中得出，之前慕小小说赵般般是靠“后台、黑幕、潜规则”，起码有一个是对的。
毕竟一般家庭的年轻人，开不起卡宴。
“谢谢赵医生。”杜千念解开安全带，“弄脏了您车里的椅子了，不好意思，那个如果要清洗费的话我”她瞄了眼方向盘中央的车标，“额我尽量分期还给您。”
赵般般没接她的话，拿出左侧车门后的三折伞，“伞你拿着吧，去住院部还有段路呢。”
眼看威力不减的暴雨，杜千念不能违心拒绝送上门的好意，她接下雨伞，说：“赵医生，我之前算了，之前的事不提了。您是个好人！您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清洗费到时候容易转给您呢。”
赵般般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杜千念爽快地递出展示二维码的手机，通过赵般般的好友申请，“赵医生您的头像好小清新。”
赵般般的头像是以蓝天为背景，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一朵小花。
“那是我妹妹的手，她离开许久了，你像她，又不像她”
杜千念听这话出了神，她愕然看向赵般般，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个模糊的幻影落套赵般般之上，对她说：“你像她，又不像她”
“赵医生您说什么？”
“我？”赵般般疑惑道：“我没说话。”
杜千念揉揉眼睛，哪有什么幻影，她干笑：“可能是幻听了，我--”
副驾驶的车窗被敲了两下，杜千念转身，看见了一脸不解的慕小小。
杜千念打了个手势，拿包，道别赵般般，下车跟慕小小同行。
去住院部的路上，慕小小问杜千念怎么回事，杜千念如实告知。慕小小心思不在这样的小事上，随便再聊了几句便无话了。杜千念不勉强她，搂着她的肩，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手术进行了整整5个多小时，从傍晚6点半一直到晚上11点多，将近12点结束。
皇天不负苦心人。
主刀医师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很顺利，明天醒来的话就没太大问题了。”
身心疲惫不堪的慕小小和姑母实在松了大大的一口气，姑母当场双腿酸软，倒下了。杜千念向护士长申请了空余的病床让姑母和慕小小稍作休息，她顺便把湿衣服铺平搭在床尾，晾干。
待姑母入睡，慕小小翻来翻去，又坐起身来，下了床，走出病房，轻推一把在走廊板凳上闭目养神的杜千念。
“嗯？”杜千念睁眼，“怎么不睡？”
“睡不着。”慕小小握拳，竖起拇指，反向指了指楼梯，“我饿了，请我吃宵夜吗？”
“走起。”
医院食堂没有对慕小小胃口的菜，杜千念提议到外面小馆子吃，慕小小看了看暂时放晴的夜空，答应了。
半夜的食档只有小炒大排档，杜千念任由慕小小选了一家潮汕粥的店，坐下来，点了两个小炒一个粥。
店里的人还不少，她们占了一张角落的小桌，旁边停了一排排的电动车。
夜宵大排档最大的优势是上菜快，一锅沸腾的海鲜粥不消片刻便呈上她们的桌上。慕小小吃得还没杜千念快，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饿，还是只想到医院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杜千念给慕小小添了第二碗粥，手机响了，又是那个陌生号码。
她觉得奇怪，这个号码隔三差五地给她来电，阴差阳错的，她都没接到。
“喂，哪位找？”杜千念打定主意要问清楚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没回应，平和的呼吸起伏地传来，听得杜千念心里发毛。
“喂讲话啊”
“吃宵夜呢？”
低沉的男声引得杜千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谁啊？”
“哈哈，开个玩笑。”男声笑道，“我是听到环境音，猜的，别怕。”
“不是，喂，你”杜千念奇怪的对话吸引了慕小小，她无声地问杜千念是谁，杜千念用嘴形说，可能是朋友的恶作剧，然后站起走开，到一旁继续说：“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我就拿你这个号码去报警了。”
“嗯，报警。什么名目？”
“诈骗、恐吓。”
“证据呢？”
这似曾相识的套路教杜千念即将当机的脑子飞速运转。
“请问”她收敛不客气的语调，“我们认识吗？”
“你说呢？”
这句话彻底点醒了杜千念，她把手机拿远点，看了看来电号码，“那个请问您姓宋吗？”
“哦？怎么反应过来的？”
杜千念挠了一把头发，“宋总不好意思，我忙疯了，没听出来是您。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心一下员工。”宋晚生说，“那么晚了，你还在外面？”
“对的，我家里有点事。”
“又爆水管了，到外面找维修的师傅吗？”
杜千念的嘴角抽搐两下，“不是。”
“在哪儿呢？”
杜千念想不透为什么一个总监级高层人物要深夜打电话关心基层员工，她只想快快吃完宵夜，回医院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宋总，要是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
一股猛风无头无脑地迎面卷来，翻起大排档的塑料棚顶，一片深蓝色腾空飞起，盘旋上空半周，倏然砸下！
杜千念跨步飞奔跑向被吓呆了的慕小小，一把抱住她，用背挡住飞来的棚顶。
“砰！！”
火辣辣的疼蔓延在杜千念的右边身体，她的意识尚在，看得见慕小小如纸般的脸色和嗫嚅的嘴唇，她没力气笑，但能说话：“就不该说‘先挂’的，太不吉利了。”
杜千念为慕小小申请床位到头来转给了她自己。
“医生，杜千念她她疼得脸都白了，她是不是骨折了？背脊骨脊骨有没有事？我照ct，对赶紧--”
杜千念握住慕小小发抖的手指，轻声说：“没什么事的，我渴了，你帮我拿杯水。”
慕小小犹豫不决地再看了她好几眼才出去。
她一消失，杜千念立即龇牙咧嘴的。急诊来的医生赶紧帮她翻身，掀开她的衣服检查。
大片的红肿已经让白皙的皮肤面目全非。
“医生，麻烦您小点声，别吵醒隔壁床的阿姨。”
这种关头，杜千念惦记是不惊扰姑母。
“您这样的情况需要拍片子，但是拍片的科室下班了。我开点止痛药给您，您忍一忍，明天一早去拍吧。”
“嗯，好的医生，麻烦您给我再开点安眠药，让我一睡到天亮的那种。”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