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礼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其实没别的意思,是他不相信苏岁柠的话,想看她怎么编而已。
哪里会那么巧,刚好也是那个楼梯口。
宋时礼实在是遇见过太多人,爱他的恨他的,爱他的钱,爱他的皮相,而恨他的人会恨他的一切。
过低的安全感使他很难再对谁产生信任感。
你是学不会爱,也不配得到爱的。
宋时礼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
宋时礼轻挑眉稍:“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苏岁柠知道自己对情感的感知还算不错。但她不能这么自夸,太自信以后没台阶下。
她抿抿唇,回答:“因为我也会心情不好啊,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苏岁柠一直都知道,她能在某些时候的宋时礼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忍不住一再地留意他。
宋时礼今天看上去也因为冷空气而妥协,黑色的大衣和马丁靴,脖子里系着条灰色的厚围巾,他俯身说话的时候,围巾会垂下去。
他追问:“什么样?”
苏岁柠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哪个准确的词来描述,只能说:“直觉,直觉你懂吗。”
算了,干嘛问这么多呢。
宋时礼忽然失去兴趣,转过身的一瞬间,刚刚减弱的刺耳长音又突兀地响起,这么多年了,他第一反应还是捂耳朵。
虽然一点用都没有。
苏岁柠措手不及,下意识叫了一声:“宋时礼?”
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脑海里闪过几种可能,胃病,低血糖?直到苏岁柠看到他下意识捂住耳朵的手。
…耳鸣?
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桥段在这一刻上演,苏岁柠憋出句电视剧里常说的台词:“你还好吗?”
废话。
苏岁柠说完就默默吐槽自己,这看起来能好吗?
“好得很。”宋时礼说。
苏岁柠:不信。
宋时礼揉了揉眉心,耳边的噪音稍有减弱的迹象,他不忘提醒苏岁柠:“别…”
苏岁柠反应很快:“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苏岁柠除了不痛不痒地关心宋时礼两句,别的也做不了,她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离开前,她说了句:“你弹钢琴很好听。”
这是发自内心的夸奖。
她到这一天才知道,原来之前陪伴她工作的钢琴曲,都是宋时礼弹出来的。
宋时礼别过视线:“嗯。”
其实很少有人夸他弹钢琴弹得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应该做到的。
他会有顽劣的心思,故意把一首曲子弹得一团糟,一个人在的时候就好好弹。
苏岁柠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
宋时礼锁上音乐室的门,手机凑在脸侧,大拇指按着屏幕,好像在发语音。
她收回视线,下了楼梯。
楼梯窄,她跟宋时礼一前一后地走。
知道身后有人,苏岁柠走路都快不利索了,四肢跟生锈了一样僵硬。
“哥,都在等你呢!”
有点耳熟的声音从底楼的平台上传过来。
岑舟撑着楼梯扶手,手机停留在微信界面,看起来是想上楼叫宋时礼。
看到苏岁柠,他一愣:“你们一起吗?”
他动了动他的小脑瓜子,想起上次在酒吧的包间里也见过苏岁柠,那应该就是宋时礼朋友吧。
宋时礼走快一步,和苏岁柠错身而过。
岑舟的目光划过宋时礼那条存在感很强的厚围巾,诧异地出声:“哥,你围巾上怎么挂了个耳环?”
宋时礼本来想说你能别叫我哥了吗,岑舟比他小一个月,自从上次他帮了乐队的忙之后,这人简直拿他当亲哥。
然后他才听到后面那句话。
他皱眉:“什么耳环?”
苏岁柠眸光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耳朵。
“…”
她缓缓放下手,看着宋时礼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她怕疼,所以没打耳洞。想戴耳饰的时候就戴耳夹,但是有的耳夹夹得不太牢固,很容易被甩掉。
比如此刻。
岑舟老老实实地伸手指给宋时礼看:“在你围巾上。”
苏岁柠停在半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汗都快冒出来了。
宋时礼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到勾在围巾上的一个奶蓝色的镂空心形耳饰,和他一身暗色调的衣服格格不入。
宋时礼的眉心一跳。
他一把把耳环摘下来,转身递给苏岁柠:“你的。”
“我的,”苏岁柠的声音都低下去了,“不好意思,可能不小心掉了。”
她心里有点歉意,担心岑舟误会,还得劳烦宋时礼去解释。
但岑舟这人性子直,想法也少,完全没联想到什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行了哥,再不去菜都凉了。”
苏岁柠松了口气,把电脑包往肩上提了提,心里盘算起晚上吃什么。
没想到岑舟叫住她:“哎,你不去啊?”
“啊?”苏岁柠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我去哪里?”
岑舟见过苏岁柠几次,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宋时礼叫上的,这下给他整迷茫了:“吃饭啊。”
今天是期末考试周最后一天,西街的饭店餐馆都快被大学生们订满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宋时礼没忍住打断他们,他的目光掠过苏岁柠:“行了,一起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掰扯半天没掰扯清。
于是苏岁柠困惑地回宿舍放下电脑包,困惑地简单补了个口红,困惑地默念那个地址。
西街201号,某个大排档。
市井小巷里,玻璃门挡住冬日的寒风,并不算大的店面里暖烘烘的,老板娘是本地人,一口京腔:“哎,您边儿上让让。”
苏岁柠跟在宋时礼和岑舟的后边,靠里的两桌人看到宋时礼来了,一阵哄闹:“宋大少爷来了?”
“少爷也吃大排档啊?”有人笑嘻嘻地问。
“少爷不仅吃大排档,”宋时礼腿一迈,坐到边上的位置,不以为然地回答,“还吃路边摊。惊喜吗?”
岑舟当然是跟他女朋友坐一起,他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跟被碰到的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留下苏岁柠后悔了。
你说你答应干嘛?这儿又没认识的人。
来都来了。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响起。
好在一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加入,也没几个人注意到苏岁柠。她东张西望找哪里还有空位置,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脚下的饮料箱绊一脚。
怎么就放路中间?
苏岁柠挽起袖子,想把饮料箱往旁边挪一挪。
宋时礼目光一瞥,看到苏岁柠。
别的不说,修养他还是有的,他看着苏岁柠那小细胳膊,下意识想帮她一把。
“我来…”
话音未落,苏岁柠轻松地把箱子提起来,听见声音才看向他:“嗯?怎么了?”
宋时礼:“…没什么。”
苏岁柠看看他的表情,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箱子,反应过来:“哦,你是想帮我提箱子?没事,我提得动。”
她忍不住补充了两句,语气里有点骄傲的意味:“你别说,我以前摘橘子摘柿子的时候,提的筐比这个重多了。”
宋时礼支着脑袋,好像没听清:“摘什么?”
“橘子,柿子。”苏岁柠一面把饮料箱往旁边放,一面回答他,“枇杷也摘,但枇杷篮不是特别重。”
苏岁柠很乐意和别人聊起小镇的故事。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人打断了:“对面那姑娘,你不坐吗?”
说话的是苏岁柠不认识的人。
他旁边有个空位。
苏岁柠点头,坐到那个位置上。
刚好在宋时礼的对面。
刚刚叫她的是个穿着棒球服的男生,和宋时礼稍有些长的头发不同,他剃着简洁干净的短碎发。
他热情地和苏岁柠搭话:“嗨,你是哪个系的?”
苏岁柠回了回神:“新闻。”
“哦,”男生笑笑,“我是金融系的,季琅。”
苏岁柠礼貌地回应:“你好。”
“季琅,”对面的人看到他们的互动,打趣道,“你怎么光顾着跟妹子说话呀?”
被叫做季琅的男生“啧”了一声:“什么跟什么,我就打个招呼。”
这时候有人注意到苏岁柠。他们这帮人经常出来约饭,也会有新人加入但基本都打过照面。
苏岁柠几乎是生面孔。
于是对面有人随口问了句:“你是谁带着来的,以前没怎么见过?”
岑舟耳朵一竖,他嗓门本来就大,一嗓子两桌人都听见了:“宋哥朋友。”
“…”
“…”
虽然,但是。
苏岁柠感受到一道道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她以后能认识岑舟的女朋友沈旎,一定要拜托她给她男朋友的嘴上把锁。
“宋哥…朋友?”季琅看苏岁柠的眼神都变了。
宋时礼一口饮料差点儿呛着,抬头看向对面那个凭空出现的朋友,第一反应是否认。
就一句话的事情,说句“不是我朋友”就行了。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虽然宋时礼自认为跟苏岁柠谈不上朋友,但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大概会让对方难堪。
他现在随心所欲得很,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使他保留了一些妥帖的善意。
他说:“不怎么熟的。”
没否认“朋友”。
苏岁柠完全没想到。
宋时礼要是说“当然不是朋友”,她还能自然地接着吃饭,但现在他的回答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过笑闹两句就过去了,这个话题很快翻篇。
大排档里上的都是家常菜,一群人热热闹闹,颇有几分新年的气氛。
“你不知道我们的考试有多难!开学补考考场见。”
“我明天的车票,哎呦,总算能回家了。”
“你寒假想去哪里玩吗,一起?”
“我家离宜京可远了…”
听着这些交迭的说话声,苏岁柠忽然觉得,其实有时候出门玩玩也挺好的。
她悄悄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宋时礼,他在这些时候经常是笑着的,就是她刻板印象里矜傲随性的富家小少爷。
而不是楼梯口和音乐室里的那样。
她正想着,忽然有阵寒风从推开的门外吹进来,她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看向门外。
一眼就认出前面那个人是谁。
推拉门的声音有点响,两桌人的目光都转过去。
时玫穿着一件长款的大衣,手里捏着手机,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咳,那个,我们看到你们有人发了朋友圈定位在这里,就过来了。”
她后面跟着的人嬉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声说:“去呀,去呀。”
看起来像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时玫嗔怪地微瞪身后的人一眼,接着按亮手机屏幕,走到他们这桌人面前。
“请问,”她看着宋时礼,“方便给个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