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尘跪坐在林子间,指尖拨过琴弦,有些生涩的试音起调。
她弹得不算好,小时候就没见她有多认真学,更何况这么过去多年。
这要真是戏曲表演,台下人怕是早散空了。
但白术没有,他坐在边上,认真地看着榆尘。
太美好了。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怕下一秒梦就醒了,自己还在土匪堆里,从未遇见过眼前人。
白术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可以,他心甘情愿困在这,守着安稳日子过余生。
这样的日子是他往前十八年都从未体验过的。
但显然是不可以的。
大概是他这一生作恶太多,注定配不上这么好的人。
他爹是个土匪,□□了她娘,这才有了他。
他娘被掳走几个月后,趁乱跑了。跑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怀上了他。
发现的时候堕胎已经来不及了,他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生下来了。
本来他娘是打算一生下来就丢了,眼不见、心不烦的。
可是看着刚生下来那小孩皱巴巴的小脸,出于莫名其妙的心理作祟,他娘最后把他留了下来。
所以说他娘对他的态度还挺微妙的,爱又爱的不真切,讨厌又讨厌不起来。
当然,五岁的小白术不明白,他只觉得娘亲不爱自己。
他娘在他五岁那年去世的。
大冬天的,也亏榆尘娘亲捡着他捡的早,不然白术没准就死在桥洞底下了。
按说他娘虽然身体不好,但毕竟还年轻。先头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后来又有榆尘爹娘帮衬,没道理那么早会病死。
坏就坏在她带着白术躲了5年,在她以为一切无事后,被他爹派的人寻着了。
要说他爹对他娘,那大概是爱过,但爱的没多深。
把他娘掳回去后,他爹对他娘温柔,捧在手心。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对待笼中金丝雀,一时兴起的爱意。
在他娘跑后,他爹的愤怒也大半是出自于男人的尊严。
吃到嘴的人都能跑了,多没面儿啊?
他爹叫人找,也只是想找回来振振面子,底下人找的也不走心。
所以他娘才能跑那么顺利,一走就是五年。
可他娘命不好,一走五年还能因为一幅画像,让人又寻着了。
再一次见到阔别五年的人,他爹憋着口气,既没有强硬的将人掳回去,又叫手底下的人骚扰着他们娘俩。
他爹想让他娘主动服软。
但那又能怎样呢?
反正他娘没熬过那年冬天。
喜欢或不喜欢,爱过或没在意过,他爹的那些偏执都随着他娘的死见鬼去了。
他娘死后又两个月,他爹才派人去榆尘家,打算把白术抢回去。
五岁的白术看不懂大人之间弯弯绕绕的恩怨。但他知道,如果他不走,榆尘一家都会有危险。
所以白术消失的悄无声息,就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一圈涟漪过后又归于平静。
白术被带回去后地位尴尬。
是不是亲儿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爹压根没把心思放他身上。
七、八岁大的时候,他就已经提着刀跟在土匪堆里去抢劫了。
八岁到十八岁,他练得一手好武功。月下竹林,舞刀弄剑,不求风花雪月,求的只是活着。
他用了十多年练武功,终于在十八岁时干了件蓄谋已久的大事。
他亲手把他父亲杀了,然后逃出了土匪帮。
最初遇见榆尘的那个晚上,他几乎杀红了眼。
逃出去后大口喘息,肺部涌入空气,心脏狂跳。
他觉得自己完成夙愿,应该去死了。但又觉得自己死了又活了,接下来应该为自己而活着。
那天晚上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脑袋乱哄哄,打算先找个落脚地。
命中注定般的踏入那间寺庙,出现在了那个明月高照的竹林中,被某条小鱼捡了回去。
命运总是喜欢戏弄人的,在他以为能过上安稳日子后又轻松打碎。
他前些天在街上看到那些土匪了,父亲的手下。
也是,自己将他们的头子杀了,那帮土匪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自己又什么时候会被找到呢?
还是……已经被发现了?
既然死亡是既定事实和已经推导好的标准结局,那自己又为什么会不甘心呢?
榆尘一曲终了,白术定定地看着她。
脑袋里还在一遍一遍交织缠绕着刚刚思考的事,脱口而出问了句“小鱼,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说完这话白术就后悔了,其实他已经猜到结果了。
就像死刑犯在等待审判前总是会充满希冀。榆尘沉默的那几秒,他没有打断或岔开话题,而是静静的等着她。
林子静的只听得见呼吸声,榆尘轻轻地问了句“为什么?”
白术指尖抚摸玉佩的手一顿,斟酌着用词。
这块玉佩是他娘亲临死前留给他的,前些日子他不光忙活着找琴,也叫人将这块玉重新雕刻了一番。
玉佩弯弯的由红绳牵着,雕的是只小鱼,仔细看能看见小鱼嘴里衔着几颗小草。
鱼衔草……
他想,他大概是喜欢上某只小鱼了,仗着人看不见,却又只敢隐晦的表达爱意。
“我想去看看草原湖泊,山和大海。这个世界那么大,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能去的地方。”
榆尘沉默了几秒,不轻不淡地回了句“下次吧。”之后生硬的找过了个话题。
下次,这个回答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同意了,无论如何总是留着个希望。
但对于白术来说不会却再有下次了。
白术将手中的玉佩收到袖子里。
那帮人要找到他了,他只能现在带着榆尘走。
或者,把他们都杀了。
白术配合榆尘生硬的转话题,有一腔没一腔地聊着天。
他撒娇赖着榆尘又给他弹了一曲琴。
察觉到那小狗心情不好,榆尘也没再说什么,顺着那小狗的意,一曲接一曲的弹着琴,笨拙地安慰那个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