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问渠 > 山中神仙
    等到汪泉跟萍姨推心置腹的年前相聚结束,她差不多也该收拾收拾回家过年了。因着周南闹离婚,她元旦也没回家,自己的规划父母还一无所知,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支持自己,但不管父母态度如何,她是很坚定的。


    林萧然却又在这个档口打来电话。自从上次跟汪泉联系过,知道她跟沈月渠分开以后,他仍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但风向却有了微妙的转变。


    汪泉感觉不妙,因此潦草吃了一顿饭后,她很少应他的约,只是时不时聊两句。


    林萧然是看要过年了,问汪泉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他开车很方便。


    汪泉推说自己无业游民,早早就回了,不等他了,这才作罢。


    春节之于社畜,最大的意义就是假期,但汪泉如今自由身,什么包袱也没有,每天在家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汪泉有一种一无所有但又应有尽有的感觉,她的一切过往都归零,过去几年申城漂泊奔波的日子,最终留下的是银行卡里的数字。但她又感觉无比的自由,爱情也好,事业也好,都不足以束缚她,让她只能困在一隅。她有广阔天地,即便不能大有所为,成为雄鹰,那也是天高任鸟飞,无拘无束。


    汪泉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打算,不是很清晰和有目的的规划,更像是冲动使然。但父母只是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便问她要不要资金支持,又说就这么一个女儿,必然是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只要不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父母就是她坚强的后盾,一概支持。


    汪家父母向来开明,但在小镇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汪泉以为他们对她离经叛道的行为最起码会有一番敲打警告,对子女世俗规则内的期望会战胜虚无缥缈的自由,没想到这么爽快。


    她先是难以置信,后又心里充盈酸涩幸福,父母怎么可能对她不担心,没期待,只是纠结一夜后为了她的快乐妥协了担忧的心,不论前路如何,只能尽力为她保驾护航,他们是真的把她和她的幸福放在心尖上的,汪泉来不及欣喜,只有感动。


    父母在得知汪泉想先去湖城的时候,倒还挺满意。乡镇出身的人,没有不爱山川湖海,绿树红花的,亲近自然是天性,因此汪泉在高楼林立的申城时,父母没什么兴趣,很少来访,倒是这会儿兴致盎然,商量着后面也去湖城住住,散散心。


    年后,汪泉和周南开始马不停蹄做准备。


    房子是最重要的,两人不间断跑了十多天,人都瘦了一圈,总算看好了房子。


    周南和她在申城生活已久,搬起家来东西繁多,光是书就几大箱,运费又是一大笔。这个家搬得也算是伤筋动骨,劳命伤财,汪泉心想,以后还是要断舍离,潇洒走天涯的人,东西多了绊脚。


    汪泉常常觉得,人活着好像有太多不可为的事儿——不能不结婚不生子,不能不上进不上班,不能不按部就班,任何脱离赚钱养家和传宗接代的事儿都是无所事事,所有人被绑在既定轨道上往前爬,直到松了绑你也站不起来,直到脱离了轨道你也不知道往哪走。这还不能功成身退,还得继续鞭策教育下一代如此,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所有人都成了一条轨道上的蚂蚱,就没什么叫人不放心的了。


    她还觉得人好像都很害怕改变的发生,她也不例外。于是中年叛逆,一路好学生的她偏要打破常规,寻求改变,除了顺应内心,也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不服——倒不是要比人定能胜天,就是想看看,不走寻常路,到底能糟糕到哪里去?


    薛定谔说: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其实改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有的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有的天翻地覆,惊涛拍浪起,但不论怎么惊天动地,最终,人还是能适应一切,回到稳定的状态中去。


    汪泉曾经以为,换工作换城市离开沈月渠,对自己而言是颠覆前半生的改变,但事实是,她的生活并没有重焕新生、辉煌灿烂,也没有境况直下、万劫不复,在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依旧是平静安稳,忙忙碌碌地度日。


    汪泉享受这样的安稳,因为它不是真的无事发生,而是证明人生没那么可怕,没那么小心翼翼,她可以不刻意寻求安全感,可以对抗依赖、习惯和期待。这种过程自有痛苦,甚至这些痛苦也无法匹敌它带来的快乐,但它自有一股无价的力量。


    那是可以支撑余生的力量。


    于是这看似天马行空,闲云野鹤的改变,猛然开阔了汪泉的人生。


    湖城是一座遍地自然美景的小城,又因为所在省份丰饶富裕,所以城市建设极好,处处是好景但又不过分开发,有游人但又不是网红爆款,总体来说令人心旷神怡,很适合养老散心。


    汪泉和周南的房子在半山腰的一处小庄子里,叫绸庄,说是山腰,但其实不太高,离市区也不远,二十分钟车程,唯一的缺点是到山脚才有公共交通,本地住户自家都有车,因此汪泉和周南也买了辆二手车先开着。


    绸庄有十几二十多户人家,有的建的普通民房小楼,有的是很精致的洋房别墅,但都错落有致,安静清幽,在丛林掩映下,远远望去,简直是一番世外桃源。


    汪泉和周南注意到这里是因为绸庄所在的小南山的隔壁,是当地较为著名的一个旅游景点南山,因小南山近水楼台,所以也蹭了名字,但除了本地居民,游客甚少,也没怎么开发。


    某一天他们找房子的间隙慕名来南山玩,汪泉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去,不知不觉走到这附近,一眼被绸庄吸引。过去逛了一圈,试探着问了问,居然真的有人家愿意出租房子。


    他们住的是一处二层民房小楼,一户爷爷奶奶的房子,家里儿子在市里买房定居,小楼旁边还有两间房,便是他们的住所。那房子半新不旧,但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采光极好,汪泉一进去就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等到她凭窗眺望,一面是开阔的山脚,底下马赛克似的房屋建筑,一面是冬日也浓郁的绿,隔壁南山景致尽收眼底。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要搬去市里住,居然还没被开发成高档别墅区,汪泉感觉自己跟路上捡了元宝似的,当即定下了。


    因着年轻人都涌去了城里,老人家自觉这房子是不值钱的,空着也是空着,因此房租远低于他们的预算。只是周边没有饭馆,商店也只有爷爷奶奶开了一个小卖部,老人家见他们为难,提议如果不介意,可以包他们三餐。于是他们在没用完预算的情况下,还解决了餐食,简直天降幸运。


    周南和汪泉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心远地自偏到这种程度,但都对这里一见钟情,横竖也不是定居,还是爽快地住下了。


    小楼方正,楼上楼下都是两房一厅一卫。他们把楼上两间做卧室,楼下两间做各自书房,楼上的客厅布置了沙发电视地毯,方便一起追剧。


    等到采买装扮完,两人都很满意,周南躺在沙发上感叹:“你说咱们在申城累死累活也只能住老破小,在这里多好啊,半山大别墅,这可是香港富豪才有的待遇,你那破地方一个月房租能在这住大半年了。以前辛辛苦苦挣钱合着都是替房东挣的!”


    汪泉也觉得住这里心中敞亮畅快得很,虽然她的老破小也有可取之处,但性价比跟这一比实在是惨不忍睹。


    只是不知道这里能住多久,汪泉对着新添置的一堆东西头疼,刚说完要断舍离呢!


    他们俩正式开启半工半游的生活。靠着圈内的名气和人脉,接了不少线上的口译,偶尔有大型的会议也愿意出差,权当调剂,还特别喜欢接同一个时间和城市的会,这样出差就成了旅游。


    以汪泉的口碑,离开了语盛也不缺会,但她并不热衷于往外跑,否则搬来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她也接一些笔译,读读书,磨磨笔头,也是另一种对能力的锻炼。


    等到春暖花开,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三五不时的自驾游,几乎把湖城大好的春光看遍。周南疑惑:以前也不是不旅游不放假,怎么好像从来没看过这些美景呢?


    以往习以为常的蓝天白云,红花绿柳,似乎都有了没见过的美丽,他们如何摇曳,如何盛开,在申城行色匆匆的脚步和钢筋水泥的森林里,都无人在意和驻足。


    汪泉也深有同感,所谓热爱生活,大抵是关心一草一木,感受一风一雨,只要有心,万物皆美。她感觉自己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来往中,逐渐丰富了感知,以前被尘土堵塞的感官似乎都被洗刷干净,外界的一切也就栩栩如生起来。


    转眼夏季,他们过了两个多月看遍春色的日子,盛夏一到,也无心出门了。且这小院儿在半山上,被青山绿树包围,夏季又凉又静,躺在家里都不用开空调,完全享受自然风的轻扫和耳边唰唰的枝叶晃动摩擦声,像回到了小时候,又不真实到像活在动漫里。


    汪泉接了一本畅销书的笔译工作,畅销的书语言更平易近人,因此她做起来还是很得心应手,于是彷佛过暑假似的,整日窝在家里看书、翻译、追剧、睡觉。汪泉从来没有过这么舒心简单的日子,总算在这里明白了什么叫“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不是手头没有事儿做,而是心里没有事儿压着,每日踏实简单,好不舒心。


    她甚少出门,周南却有些待不住,时不时的接几个会出差去,也顺便给汪泉采买些东西。有一回,她去了申城,回来带了汪泉以前很喜欢的蛋糕店的拿破仑,又买了一套昂贵的寿司和刺身,天热怕变质,又怕奶油化了,都用冰袋包裹着拎了两大箱回来。


    汪泉开车去车站接她,看她大包小包的跟进城务工似的,笑得开怀。周南摔上车门,看她似在嘲笑自己,骂她没有良心,知不知道自己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么一说汪泉倒是有些期待了,问她她还卖起关子来。等到了家,周南忙不迭去洗澡,叫汪泉自己打开,她拆开包裹,笑意从嘴角蔓延到心里,这人怎么这么可爱这么贴心呢!


    等她精心摆好餐桌,周南也出来了,汪泉笑着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这么丰盛这么用心,也不是谁生日啊!


    周南惊讶:“吃个这个就好日子了,你过得也太苦了吧!以前这可是工作餐的水平啊!”


    汪泉想想倒也是,在申城的时候不觉得,出来了才发现那个时候过得也挺纸醉金迷,潇洒快乐的,最起码吃喝玩乐上是应有尽有,随心所欲。现在一想,竟然恍如隔世。


    人好像总是这样,在记忆里不断美化过去,愈发怀念。可是那时候再美好,也没什么不能放下的,她在这里没有娱乐消遣,没有山珍海味,日子不是照样舒服。甚至因为生活规律又没有压力,吃得干净健康又终日躲在屋里,空气好心情好,如今变得更白更瘦,水灵得不得了。


    “以前随手可得,就习以为常,现在这可是你千辛万苦背回来的,情深意重,值得庆祝。”


    汪泉各尝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感叹,“果然还是物以稀为美,许久不吃,此刻边际效益大到没边儿了!”


    周南比她强点儿,但也很享受,好像把繁华都市里的东西搬到深山老林里,平常的味道也更加美味,再加上自己劳动的汗水,尝起来格外不错。


    几乎是风卷残云地解决完,酒足饭饱后摊在沙发上,周南问:“想不想念申城?”


    ……好像不是不想念,但又不知道想念什么,是红楼梧桐,珍馐美食,还是江边霓虹,艺术享受,那些或实际或玄乎的为人称道之处,于她好像总隔着一层玻璃。说起来,真正值得怀念的,是她的六楼小屋,是市中心安静低调的老宅,是萍姨……


    “以后我们也会想念这里。”汪泉这样说,似乎想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是因着那里有什么物,什么人。


    周南却拍了拍手,“汪师太活得明白啊!附近给您找个尼姑庵修道吧。”


    倒也没什么不好,汪泉还真的思考起来,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