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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你想不想去北边?...)

    还不到安歇的时候, 虽说了不要人进屋侍候,丫头们也不敢都歇着。燕草结香今儿都经了事, 便由螺儿姐妹守在廊下, 正借着廊灯打络子。


    屋中传出击掌声,福儿听见击掌倏地直起身,小步到门边躬身候着。等了许久没听到里头的吩咐, 反又传出阵阵轻笑来。


    螺儿双手合什,对着月亮念了声佛:“这下可好了,姐姐们都不用忧心了。”


    姑爷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这么大的一桩事儿,轻轻揭过去。


    福儿退回来坐下,低头打络子, 几根杏黄色丝绦在她指尖翻飞穿梭, 很快便打出个万字如意结来。


    螺儿拿过妹妹打的络子, 两面翻开, 惊喜道:“什么时候活计这么好了?”又快又好,还灵巧细致,她在丝户家里,学会的东西还不少。


    “我给姑娘和姐姐们打的。”福儿又抽了些金红丝绳,继续打着络子。


    没一会儿戥子提了只炉子过来,瞧见螺儿姐妹便笑:“我就知道你俩不敢去稍间里等,赶紧烤一烤。”


    夜里风寒, 穿着夹袄也抵不住寒气, 戥子探了一眼:“都睡去罢, 说了不要人, 再过会儿就吹灯了。”


    螺儿姊妹回自己屋去, 戥子去看燕草。


    燕草虽出来支应了一阵,独处时依旧心绪涌动,头靠在床柱上,盯着桌上油灯怔怔出神。


    戥子坐到她身边:“都经了一这遭了,你还有什么不安心的?”


    “我……”燕草起了个头,却说不下去,她怕的是这事没完。


    一回就已经搅得大伙不安生,若是萧思卿不肯死心,将这事宣扬出去,闹得京城人人皆知,那裴府上下会怎么看待姑娘。


    姑娘名字岂能由得外头那些人翻舌?


    燕草思来想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姑娘愿意保她,她也不能留下了。


    她拉住戥子的手:“明儿起,你跟我住一个屋。”


    戥子字认的也差不多了,她打算盘最顺溜,但各府的人情往来,年节的礼单,还有姑娘的嫁妆单子和庄头上的出息,都要教给她。


    戥子只当燕草害怕,一把搂住她:“好,我来陪你,两个人还暖和些呢。”


    第二日一清早,燕草便预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温在耳房炉上,可直等到日上三竿阿宝才起。


    阿宝抻着胳膊,隔了帐子问:“六郎呢?”


    “姑爷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在院中走过百步,用过饭,又读书,这会儿出门去了。”


    昨儿夜里两人悉悉索索,一直闹到后半夜,不是闹腾别的,是阿宝细细问他梦中情形如何。


    她越是知道的多,心里就越是踏实。


    “你梦里我什么样儿?”阿宝托着腮,她满头青丝叫燕草螺儿打理得细柔丝滑,缎子似的铺在枕上。


    “你呢?你梦中是怎么嫁给我的?”


    阿宝一骨碌滚到床里去,腿架在床架子上:“那会儿齐王的小舅子来我家求亲,你家也到我家来求亲,自然是选你。”裴观挑眉,她倒是理直气壮,反而让他说不出什么来。


    阿宝不知道齐王那小舅子是什么时候瞧中了她的,但他性好豢养美人,在崇州时名声就很不好听。


    “我们家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底细,他骗骗京城里的人也还罢了,诳不了咱们王府出身的老人。”


    裴观伸手摸摸阿宝的脑袋,他不愿提婚后的事,便将秦王、太子、齐王会起争斗的事慢慢说给阿宝听。


    刚进京时,齐王便暗暗与太子争斗,这些阿宝知道,后头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朝中这两三年间尚算平稳,再过几年风云变幻,今日得意,明日就抄家灭族,我这才想让岳丈表兄更加小心。”


    阿宝盯着帐顶,喃喃道:“原来,外头是这样的。”


    她与阿爹虽常通信,可阿爹绝不会把这些大事写在家信里。


    二人絮语到半夜,阿宝困得睁不开眼睛,这才睡下。


    裴观醒时就见她半夜里又脱得只剩小衣,雪白胳膊半裹在绿绫被子里,酣睡正甜。


    不忍叫她起来,让丫头们都不要高声。


    阿宝直睡到快中午才醒,一看天光,懊恼道:“母亲那边还没请安!”


    昨儿回来就该先请安的,偏偏有萧思卿打岔。


    年礼中该有的皮袍毛料,和各色丸药早就预备好了。


    燕草一怔,攥着篦子惊愕抬头:“姑娘……”


    春天生,夏日里学坐学爬,日子将将好。


    她知道阿宝最挂心的就是父亲的生活,待她离开姑娘身边,能为姑娘做的也只有这件事:“我会每五日就给姑娘写信,老爷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子如何,都一一报给姑娘知道!”


    戥子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嫌咱们闹耳朵,只留了燕草姐姐在里头侍候。”


    燕草也笑:“少爷少夫人几日没见,昨儿说了好半宿的话。”


    燕草肃然点头,她一时想不出谁跟外头报信。但她即便要走,就想在走之前,把那个人揪出来!


    “还不一定,”阿宝沉住气,“这几天丫头们要到外头来往走动,你不必拦着,松一些。我也会往珠儿那边去,我不在时,那人胆子就大些。”


    陈妈妈数着日子:“也就这几个月,再过几个月呀,他们俩不亲近了咱们才要急呢。”


    连这个阿宝都想到了:“还是那句话,我放你易,你存身难。”


    还时不时便紧一紧看库房的下人们,让他们仔细守好了。阿宝握着梳子回身,明眸望住燕草:“往后安定了,你要是有瞧中的人,那就嫁,我给你办嫁妆,你看怎样?”


    “姑爷一早请安的时候已经报过了,说姑娘昨儿夜里吃了油煎小饼有些胃热,替姑娘告假了。”


    说完她望一眼窗外,轻问:“可有人打听过你的来历?可曾有人窥探你?”


    “我不是不要你了,我是觉着那姓萧的能找过来不是个巧合。”阿宝越说越低声,“按说该留下你,等着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


    “北边必是比这儿要苦,可也是官宅。”阿宝把头发拢到身前,以手作梳绑了条辫子,“萧思卿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那儿去。”


    “你不知道文人们的嘴,差开来半年,那就一点纰漏都不会有了。”裴三夫人急归急,还是得替儿子的名声考虑。


    “怎么?有什么事儿?”小满把食盒交到戥子手中。


    姓萧的随意来犯,就将人献出去,岂能这样软弱可欺!


    燕草也满腹心事,抬头望一眼镜中的阿宝,又垂下眼去。


    “怎么去我也想好了,你就跟着送年礼的队伍去,我自会写一封信给爹,等你到了就帮着料理宅中事。”


    万没想到,姑娘都已经替她打算好了,姑娘还肯庇护她。


    燕草把满肚子话咽了,她自知她走了好处多过坏处。


    陈妈妈奇了:“怎么还得再等半年?”打铁还趁热呢,就算一出孝便怀上,也得后年开春再生。


    燕草咬唇掩面,她昨儿想的是把一切交待给戥子,而后她就求个恩典,离开裴家。


    送年礼的队伍来回差不多要在路上走三个月,这边的年礼早就预备下了,姑爷点了松烟去押车,到月末就该出发。


    房内无人时,两人便靠在罗汉榻两边,裴三夫人捧着彩盅,悠然吩咐小满:“叫厨房给阿宝送些绿豆凉糕去。”裴三夫人说完又改口,“绿豆太凉,还是牛乳糕罢。”


    小满再来送牛乳糕时,就见廊下又是一串人,连戥子也没在屋里。


    阿宝迟迟没开口。


    小满见门闭着,心知是贪睡未起。笑着同燕草道:“少爷也真是,说的夫人差点儿要请万医婆来呢。”


    就算放良,就算立女户又如何?萧思卿只要想,就能把她扣回去。


    裴三夫人这才松口气,都怪儿子清早来请安,瞧着就是没睡好的模样,说的话又那样含混,提起阿宝的模样也让人生疑,她就怕二人小别胜新婚。


    陈妈妈深以为然:“很是很是,不能亏了少爷少夫人,更不能亏了小少爷小小姐。”


    燕草抹了眼泪:“我愿去,我去之后,就拿老爷当我的生身父母一般看待。”


    不得不走这一步了,那便只看好处。


    “你们跟了我,替我当差办事,我当然要管。”


    三房人丁单薄,裴三夫人不由畅想起来:“明岁出了孝还等再等等,不好立时就有,最好能再等上半年。”


    “这不就又要等。”


    还是阿宝先开口:“燕草,你想不想去北边?”


    裴三老爷虽没当过官,可裴三夫人在娘家时就常见这类事。何况裴老太爷一走,二门就关了好几天,她不能不想这些。


    小满一听便明白,只是说话,并没有逾矩的事,回去自然也这么禀报给裴三夫人。


    这回是阿宝嫁后头一年送节礼,裴三夫人恨不得过了端阳节就开始预备起来,除了些时令的吃食还未备好。


    要是这头胎怀的是儿子,往后少不得要读书进学,考举为官,那就更得仔细了。还是那句话,文人的嘴,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


    阿宝披着了块软绸披帛,坐在妆镜前。燕草握着篦子替她篦头发,梳几下便用齿尖沾一沾木樨清露。


    燕草怵然失声:“姑娘是说,有人向外头报信?”


    可她不想燕草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只要萧思卿在一天,燕草就会活得像只鹌鹑。


    “该等的那自然要等。”裴三夫人吹了吹茶,“再者说了,阿宝也要出门交际,六郎的同僚自有帖子来请,咱们家也能开宴,她要是大个肚子,总有那等长舌挑事的。”


    裴三夫人还派小满来看了一回,送了芦根水来,让阿宝饮一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