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可青离开容府之后,直接驱车到了通顺巷。


    五十多年之前,通顺巷还是旺巷,十里长巷夜夜灯火通明,到处宾客盈门。


    然而近几年,长巷萧条,住在这地方的多是租客,原住户几乎大都作古的作古,消声匿迹的消声匿迹。


    长巷之中,依稀还有当年烟雨风尘,灯红酒绿。


    只是,人迹稀少了。


    偶尔有一两个飘过人影,都带着岁月沧桑,还有几分匆促。


    更有几个人一脸鬼鬼祟祟,从巷中一闪而过,仿佛在干鸡鸣狗盗之事,全身邋遢,一副破败不堪之相。


    巷子窄,只能勉强走行人,容可青便将车子停在巷子外面,一个人步行着进入通顺巷。


    迎面看到这些人,不勉令她心惊,恐惧感油然而生,吓的她裹紧了衣服,紧贴着墙跟匆匆奔行。


    巷子里走过的,多是一些上年纪之人,眼看快死的人了,眼睛眸光却是极为不老实,到处游离着,在巷子里仿佛在嗅着什么,风烛残年之际拚命抓住一点乐趣,喜欢了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


    还有一些中年老妇,脸上涂了厚厚胭脂和粉,遮不住一条条沟壑皱纹,穿着低胸长服,也在巷子里穿行。


    容可青脸上热辣辣的,仿佛被谁扇了一巴掌。


    她从来没有想到,她一个容府养尊处优大小姐,有一天却要出现在这里,与这些人为伍。


    她突然间有点羞愤,又有点恐惧,便加快步子朝巷子里面走去。


    稀稀拉拉人群之中,她算是年轻漂亮了,又穿得高贵体面些,立刻吸引了一年异性男子注意,有两个老头子先后奔过来。


    一个老头骂另一个老头:


    “你过来干什么,她是我先看到的。”


    另一个老头也骂:


    “放屁!你年龄比我大,她能看上你么,滚一边去!”


    两个老头争吵内容令容可青目瞪口呆,内心一阵反胃,真恨不得啐两人几口唾沫星子解恨。


    当她是什么人了,风尘女子?


    来这儿挣那些腌脏钱了?


    呸!


    容可青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便也不顾大家闺秀形象,朝着墙角啐了一口。


    两个老头子已经先后狂奔而来。


    一个老头子顾不上骂另一个,一脸急不可耐,看容可青的眸光如同啫血动物一般,朝着容可青伸出五个手指!


    “这个数,可以不?”


    老头沙哑着嗓子,涩迷迷的小眼之中尽是下流无耻。


    “多少,五百?”


    容可青在心中骂着老不死的,真想扇对方一巴掌。


    她虽然嫁不出去,但还没有沦落到干这一行,心中骂着老不死的,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老头子一听五百立刻炸了,高声吵到:


    “什么什么,五百?大姐,是五十,你打听打听这烟花柳巷之中,哪有五百这行情,五百是会所行情。”


    老头子咂着嘴咽着干唾沫,就差骂骂咧咧了。


    对这一行行情,他到是精通的很,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知道会所这个行当。


    容可青一听对方出价五十,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噎死。


    “五十?你让姑奶奶一头撞死得了!”


    容可青气极之下也口不择言,出口骂道。


    五十就想票她,这世道也太特么令人惊恐了吧。女的就这么不值钱?


    “你,你,五十还嫌少,我平时都出二十,五十就算给你脸了,给你脸你不接着,那就没办法了。”


    老头子嘟囔着转身离开,临走时还做了个顺水人情:


    “哥们,送给你了。看你买动买不动她。”


    另一个老头子早就在一边跃跃欲试,这时便自信十足奔上来,也不伸巴掌了直接趾高气昂道:


    “五十简直就是小儿科。我给一张红票子,这个数,大妹子你一定满意。”


    说着这个老头子从袋子里摸出一张百元红票子,在容可青面前晃了晃。


    “哇哇哇!”


    看到对方那张脸,容可青直接吐了。


    一百元加上那张脸,就是这老男子全部,要多丑陋有多丑陋。


    她真想将对方踩在脚底下,彻底蹂躙。


    可是,在这长巷之中,她还不敢由着性子来激怒对方。


    毕竟,在这里她有点人生地不熟。


    如果不是大嫂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她这辈子恐怕也不会踏入这个地方。


    想到自己还有要紧事,容可青也不想和这个老男子痴缠,便冷哼一声,慢条斯理道:


    “一张红票子,不够老娘我一顿茶钱。风一吹就是几缕碎片,连我家猫食都不够!”


    容可青样子极为不屑,闻言自信老头子狠狠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百金你都看不起?哄谁呢你,就像这长相,五十都高抬你了!”


    老头子一张热脸顿时拉了下来,狠狠剜了容可青一眼,上上下下将她看个遍,临走还啐了一口唾沫子在地下,直把容可青气个半死。


    老头子骂骂咧咧走了。


    容可青气到哭笑不得。


    怕再遇到无聊老男子纠缠,容可青也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大约五分钟之后终于找到通顺巷子里的112号。


    这个长巷子里,多是四合小院,也有十几家二十几家大杂院的,以前这儿住着多少名流艺妓,也曾金碧辉煌过,如今几十年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或者说,物也成了旧成,有点破败了。


    容可青站在门前,踌躇了很久。


    这是一个独门小院,竟然有一个很惊艳的名字:栖凤院。


    门是暗绿色,门上两个铜扣环也泛了苔绿,显着岁月沧桑。


    门上屋脊有点零落,断瓦处有几根枯草,在寒风中摇曳。


    这院子,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


    静的令人胆怯。


    推了下门,门从里面锁着。


    容可青不敢敲门,竟是有点打退堂鼓了。


    可是一想到这个栖凤院里,藏着她想要的秘密,这秘密可令江家遭受重创,甚至极有可能令楚家看不起江家,进而断了和江家联姻这个非份之想。


    想到这个,容可青不由一阵热血上涌。


    她必须要做这件事,她必须得赶在楚家和江家正式联姻之前,将江家原形大白于天下。


    “砰砰砰!”


    容可青虽然敲门小心奕奕,但依旧是在夜里听来十分惊心动魄,引的几个路人侧身注目。


    栖凤院是一个死院,几乎很少有人来。


    敲了有十几下,院子里悄无声息,并没有动静出来。


    容可青不由心往下沉。


    她极度怀疑叶夕蕾在耍她。


    叶夕蕾给了她这个地址,让她找栖凤院主人,但是栖凤院主人如果活到现在据说已经八十高龄,她会不会早就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容可青不由叹了口气,打算打道回府。


    但就在这时,寂静无比院子里,却突然间传出一阵窣窣蟋蟋,接着便是猫步一般的轻微脚步声。


    脚步声轻捷,仿佛是飘来一般。


    “谁?”


    一个声音问,极细极低,却听不出年令的那一种声音。


    容可青不确定对方是谁。


    是栖凤院主人,还是她后代?


    但是据说栖凤院主人没有后代,只是一个孤居老人。


    她斗着胆子道:


    “婆婆,是我,我找您有点事,请你开门让我进去一下。”


    容可青声音极低,仿佛是在哀求着一般,她知道这种远离闹市的老者,一般拒绝与人交流。


    院子里静默着,对方没有回应。


    看来根本不打算放她进去 。


    容可青不由有点焦躁。


    她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


    “您是不是苗子凤,我父亲一向对您很仰慕了的。”


    容可青急切之间,竟然提到自家父亲。


    其实她并不知道父亲和苗子凤有没有过交集,但是她希望提到自家父亲,能引起苗子凤注意。


    果然,对方静默之下,竟然冷冷发声了:


    “你父亲?叫何名字?”


    果然苗子凤来了兴趣,声音之间略为沧桑了些,问。


    “容长青,我爹叫容长青。”


    待容可青说出自家爹名字后,对方显然也十分意外,但是并没有引起什么震动,或者是波澜。


    看来,二者应该交集不深,或者说,没什么交集罢了。


    对方静默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一角灰色衣衫在移动,大概是要从门前走开了。


    容可青更加着急,便直接又爆出一个名字:


    “凤前辈请留步,您既然不认识我爹,那江啸天呢,这可是您的至交,您应该没忘记他吧。”


    果然不出所料,苗子凤听到江啸天三个字,顿时风中凌乱,差点跌倒。


    寂静夜中,院子里有了凌乱动静。


    “江……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江啸天,你又怎么知道我?”


    苗子凤声音依旧低沉,却是有着少女般的袅埏,令的容可青不由震撼无比。


    想不到一个八十多岁老人,声音居然还可以这么好听。


    她小声柔声道:


    “苗前辈,苗大姐,请您开门一叙好吗,这样隔着门我们怎么说话呢。相信我,对您完全没有恶意的。”


    容可青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竭立游说着对方。


    对方显然有点动摇。


    三十年没有入世,那个名字早已沉封在心中,想不到如今一旦有人提起来,已然能令她如此动容。


    不,是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波动。


    她承认,江啸天这三个字,让她瞬间破防,所有平静所有修行,遽然之间轰然倒塌。


    她也很好奇,门外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是江家后人?


    还是说,是江啸天派人接她来了,接她进入江府养老,给她心心念念的名分?


    咔嗒!


    小院锁子打开了,古老小院之中,立着一个娇俏素人,一袭灰色长褂之中,晃荡着无尽落寞。


    “您,您是苗子凤长辈?”


    甫一看到对方,容可青便立刻呆立当地不能动弹,一脸不可置信。


    听闻苗子凤如今至少八十有五,但是眼前这个素人,却齿白唇红,眉眉眼眼依稀可见青春少年模样,身子骨单薄俏瘦弱不禁风却笔直有型。


    发丝乌黑精致挽在脑后,鬓角斜插着一个玉绿盞子,一双美目淡若星月,皮肤精致白净,一身的风雅贵气,哪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恩,我是。”


    苗子凤淡淡回应,并移步又将小院门锁上。


    “我不想外人打扰我。”


    她解释。


    容可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这样子,这说话声音,这体态弱柳扶风,全然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哪里像八十多岁!


    世间竟有这种奇事,这也太诡奇了吧。


    她大张着嘴巴难以出声,目瞪口呆之中对方招呼:


    “姑娘,请进屋罢。院里寒凉,又是晚上,站在院子里总是不大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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