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走在荒无人烟的林荫小道上,风簌簌撩拨树梢,凉气吹在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一阵阵胆寒。
神奇的是在每个十字路的拐弯都立着蓝色指示牌,直指度假村的方向,云疏就沿着这些立牌找到了被条幅围了一圈的建筑工地。
她跳过大大小小的砖块,磕绊着走向高耸入云的大楼。还看到建筑楼旁装点豪华的两层矮楼,猜想盛闲三人应该是在那里处理事情。
她没急着去找,想着先把度假村整体结构了解清楚,再去跟他们汇合。
她脚步绕到高楼南侧,有一片长到望不到边的空地,可以进到度假村中心位置。这应该就是大门了。
跨进去的那一刻,她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进了另一个世界,九曲十八弯的小桥错综盘旋在一望无际的湖面,湖中央是由竹板拼成的凉亭,以防水的毛皮革做屋顶。
她脑海中已经绘制出了缂丝作品挂满围墙的景象,现在只需再找到足够宽敞的房间,能令前来度假的游客闲暇之余去里面逛逛,稍带一些小物件给家人留作纪念。想想,真是美滋滋的。
四处望了望,小路尽头有一个类似大幅设计图的牌子立在那。
云疏踱步到立牌左边的一大片空地上。
此时,暖阳变烈日,烤的人的皮肤都有一股子焦味。怕再等下去,野草都能自燃。
她站在空地最边上,随便拦了一位中年大叔问,“请问,这儿有没有招商的地方?”
大叔嗤地笑了,“招商?招什么商,整个度假村都是盛家的,哪还需要外来商户入驻。”
说完,掂着泥桶一瘸一拐走了。
她心下一沉,转身,正对着施工的建筑楼下。
没多会,身体不自觉横过警戒线探出头,想去看一楼门口的设计分布图,云疏又向前倾了倾身,眯起眼,高达三百度的近视,让她只能看到一些模糊轮廓。
随后,她一点点趋着向前挪小步子,蓝色条幅被她扯开老远。
她速扫了一圈,无人。提起心脏,指尖因攥紧的拳而泛白,腿跨过那条线,黑色玛丽珍鞋跟因慌乱的脚步崴了下,她轻“嘶”,顾不得疼,飞到离设计图五米远的位置,打开摄像头,找好焦距,“咔嚓”按手机快门。
举起的手臂刚落到胸前,摄像画面还未变黑屏。
突然有男声大吼,“小心!!”
她扭头看去,盛闲穿着一身工装,头戴酒红色安全帽飞奔过来,根本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不出三秒,她人已经被他拉走,踉跄着向后跌到地上。
“砰!!”
一声巨响。
一大袋石灰猛落地,灰色编织袋子因高空坠落炸开了花,氤氲粉尘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呛的她根本没顾上满手的泥和被石块硌出来的红印,忙捂口鼻。她皮肤本就白嫩,拍掉手心脏东西仍残留着如剜肉般的印记。手腕上也有盛闲掐过的淡淡红色。
她粗气急喘着,扶地起身。
对着盛闲的方向讪讪道。
“谢谢。”
一边拍打裙子上的尘土。
“谁放她进来的!!”
他没看她,朝着空气吼。
“保安呢!!”
语气骇人到要把云疏生吞活剥。
她盯着盛闲看了一会,踱步到他面前。
“是我自己跳进去的,保安不知情。”
他从拍裤腿的动作里缓缓抬头,眼神似弯刀,随后正过身,居高临下俯视她,出语挑衅,“我以为你不会承认呢,没错,就是说给你听的。”
她咬牙又松开,“盛先生用不着讽刺我,我自己做错了事就不会让别人替我承担。”
她缓了缓情绪,“差点酿成大错,我很抱歉。盛先生预备怎么了结这事您给句话,我云疏都会尽力配合。”
话音刚落,两名保安终于赶到,躬身连连道歉,“对不起盛总,那边有个工人喊我们,就离开了一会。”
恍惚间,周遭已经围上来七七八八的人,嘀嘀咕咕议论,听不太清。
他脸上有强压下的怒气,双眼被阳光刺地眯成缝,但仍能看到日光下的灰色瞳孔如透亮的玉,冷白的皮肤近似透明,甚至连血管小痣都清晰可见。云疏脑中忽地冒出一个词:吸血鬼。还是咬人不眨眼的那种。
盛闲剜了保安一眼,转身,“用铁皮封上,别再有下次。”
顷长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眼神没再停留云疏身上半分。
过了许久,她回过味来,反复回想那坨庞然大物如果真砸在自己头上会有怎样后果,越想越后怕。
她在高达3,40度的烈日下冷汗直冒。直到叮叮咣咣添砖加瓦的声音将她砸回现实,这才有了已安全的实感。
半晌,她把自己整理好,脚底打滑走到平地上,这才发现过膝的旗袍裙角被石子划烂一条缝,脚腕处也不知何时翻出了肉,渗的血把整个踝骨都染成了绯色。但眼下她没有任何处理血的工具。鲜红的液体还在簌簌往外冒。像整条腿都废了般钻心的疼。
她的眼神不知不觉扫向阳光下的盛闲,他站在离自己十米开外的地方,正与人攀谈,双臂不时在空中划出弧线,描绘他眼中的蓝图。
阳光太晃眼,云疏也不太确定他是否看到自己,只是总有种他在偷瞄她的错觉,甚至还四目相撞了一瞬。
再抬眼一扫。
盛闲和身旁的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
她颠簸着穿过土路,刚走到石板砖的台阶上。
有声音在身后响起。
“前面那位美女。”
云疏回头,两个模样俊朗的年轻男人小跑着走过来,喊她。正是刚刚那两名保安,“哎,美女!”
她左右看了一圈,指了指自己用口型问,“我?”
“对,就你。”
两人走到她身前,其中一位更帅的扫过她没停,折回去嘴边捎带一句,“跟我们走一趟吧。”
另一位,自动架起她的一只胳膊,扶着她往前走。
“去哪?”她下意识问。
“到了就知道了。”
她没挣扎,亦步亦趋绕到了大厅后门进去。
厅里面积空旷,但陈设简单,只有接待的皮质沙发和黑棕色办公桌。云疏也没吝啬,不打招呼坐下。其中一名保安跑去跟前台说了什么,又回来站门边守着。
云疏没忍住起身挪了挪位置,保安脱口,“您先别动。”
约10钟后,大厅里交流往复的人影逐渐减少。
冷气飕飕的,让她前后打了好几个寒战,牙关上下打架,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空调直勾勾的冷风。
保安接了个电话,嗯了几声挂断,对云疏说,“我们盛总喊您过去。”
她以为自己幻听,怔松盯着他半晌。见她表情实在不解,对方又解释,“我们盛总在办公室等您进去,请跟我来。”
盛闲找他,不被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她也确实腹诽不通,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跨过去了呢。
云疏跛着脚随保安向右走入电梯,在一扇正对着公共办公区的深棕色门前停了下来。
她捏紧拳。
叩叩两声。
屋内隐约传出乒铃乓啷的碰撞声,没停多会,盛闲沙砾般的声音响起。
“进来。”
她蹑手蹑脚开了门进去,却反手被门外保安重重关上。
她猛闭上眼睁开,一瞬间,屋内屋外两个世界。
云疏跳着一轻一重挪动脚步,在正对着内室的棕皮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三百六十度扭身看了一圈,基本没装修过的样子,刷白的墙,只有一盏白织灯嵌在中间,再就是棕色沙发和棕色办公桌。不太像盛闲的风格。
约莫五分钟后,盛闲一身职业西装沉着脸走出来,令她出乎意料的是,他手中竟掂着个白色塑料箱子,看上面十字标,应该就是医药箱了。
她忍不住慌了神,两边指甲在沙发表皮一遍遍刮着,呲拉呲拉的,有点刺耳。
一个可怕的预想浮现在眼前。
明明近在咫尺,他皮鞋发出的咚咚声却像无尽的时钟。
直到彻底站在她的面前。
他半躬身把医药箱放到地上,没给她反应,起身就往办公桌走去。
确实是想多了,她松了口气。
冷不丁来了句,“我不会处理这个,怕…怕疼。”
空气停了两秒。
他行走的背影一顿,再转身,嘲讽随口呵出,“你都敢闯警戒线了,还以为多无法无天呢。当家掌门,就这?胆子这么小?”
云疏抿紧唇不说话。毕竟不占理,她只能干巴巴听他的抱怨,做个闷葫芦。
说着,他人已经蹲到她身前。
盛闲修长冷白的手指旋开按钮,叮咣翻找着什么。云疏垂眸看向他,能看到他棕黄的发根长出几寸黑亮头发,硬硬的,应该会很扎手。发质倒是还好,柔柔顺顺的。
她看的入神,倏然对上盛闲抬起的一张脸,他眼神平静,语气懒散,活像个真正的医生。
“忍着。”
盛闲依次拿出绷带,纱布,消毒棉垫和碘伏。
他小心翼翼拿捏子捏出一颗碘伏球,凑近她的小腿,沾已经干涸的血迹。一个不够,又捏了第二个第三个。
嘴里还不时飙脏话。
“弄不掉,艹。”
而后用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去洗洗。”
他把她引到内室的洗手间,云疏甚至都来不及观赏他这如自己家般的休息室,就被他催促着喊,“墨迹什么呢。”
她不敢多瞅了,进洗手间的拖把池对着伤口冲凉,再用手一点点抠伤口周围的血。
再出来已是五分钟后,又迎来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抱怨,“你还能再慢点吗?”
她终于忍无可忍,蹙眉反驳他,“我伤口流的血太多了,哪能那么快洗干净。”
盛闲却没说什么,一副等着大小姐入座伺候的模样,半蹲撑着身子。
洗干净血,再处理伤口就简单顺利很多,他先对伤口消毒,再拿出云南白药膏用棉签轻轻柔柔蘸在伤口上,取出纱布垫敷上,最后用消毒纱布一点点缠在脚腕一圈,打结。
他紧盯着的眼神里,糅合着暖意,专注到像照顾受伤的小动物,
云疏空落落的一颗心像被开了一扇窗,光打进来,暖暖的,很惬意。脚腕处的抚弄触感搞得她有些发困。
突然,他脆生生开口,“好了。”
云疏彻底清醒,眨巴眨巴眼,懵懵的看他。
听到他又说,“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好男人,以德报怨。”
空气静默片刻。
云疏扑哧一声笑,仰头撇了撇快要挡眼的刘海,含笑道,“好男人,能不能先把我微信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