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已经坐稳易水阁阁主之位,并且成功改变了易水阁规矩的易寒,回想起自己年轻时曾经用过的名字,最喜欢的,还是张三。


    人生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


    年少时,鲜花着景,烈火烹油,身处其中不觉时光飞逝。


    等到几十载倏忽而过,再驻足回望之时,那些一日又一日的光景,大多变得面目模糊,只余下那些最印象深刻的片段,在记忆中闪着光。


    易寒回忆起过去时,每每总是会想起,自己化名张三潜入皇宫的那段时间。


    一开始,他只是不愿意遵从易水阁的规矩,废了自家父亲的武功,所以躲进了皇宫之中。


    他扮作小太监,却因为一张冷脸,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并不害怕,毕竟整个皇宫之中,没几个人能打的过他,而他也绝不会受那些人的欺凌。


    阴差阳错认识小夏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对方却十分热心,见他差事干不下去了,要自告奋勇的要将他带到皇上面前当差。


    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见到聂时俞的时候,对方那过于灵动的神色。


    丝毫不像一个稳重的皇帝,而且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他心底估摸了一下,对方应该连自己一掌都挨不住。


    不过,那张脸倒是生的格外好看。


    她交给自己的差事并不难,可自己却办砸了,那个时候他以为对方会追究自己的责任,再不济,他这份差事应该也保不住了。


    那个时候他想着,待在这皇宫之中怎么如此之难,甚至心底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就离开皇宫,重新找一个地方躲着。只不过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皇宫是最好选择罢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并没有追究问罪,而是将他继续留了下来。


    虽然是皇帝,但聂时俞却毫无架子,他比自己预计的,更快的,也更容易的适应了新的差事。


    再后来,他发现作为皇帝,聂时俞处境艰难,但面对着这么多的麻烦,她却总是笑眯眯的。


    虽然也有无奈抓狂,看起来抱怨一切的时候,但最后总能够想到办法解决麻烦。


    这个小皇帝,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


    如果只是这般相处下去的话,倒也没什么,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从聂时俞让他扮做男宠,带着自己招摇过市的时候。


    或许,是他看到那位景督主和聂时俞越发亲近,心头吃味不爽的时候。


    又或许,是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对于男宠这个称呼,他并不排斥的时候。


    只不过,在感情上,他着实算不得一个敏锐的人。


    后来,眼见着景衡开始毫不顾忌,不仅任由流言蜚语满天飞,而且是真的喜欢她,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可那个时候,她对景衡的态度,似乎也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争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表达心意。


    再来后,他离开了。


    张三恢复了身份,离开了她的身边,重新做回了易寒。


    往后的很多年里,每每想起那次离开,他都暗暗问过自己,后不后悔。


    仔细想想,大概是不后悔的。


    毕竟,他也有自己需要担负起的责任。


    他虽然躲进皇宫之中逃避一切,可是内心深处却从未想过真的能够逃一辈子,他只是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做,他选不出方向。


    直到那一次,她告诉自己,规矩并非不能破,不能改。


    虽然听起来是十分简单的几句话,可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一下子给了他莫大的力量。


    眼前的迷雾散尽,他终于有了一个方向,虽然不知能在那条路上走多久,可是他想要试一试。


    后来的一切,像是开始加速,而她的生活,也和自己逐渐失去交集。


    得知她竟然是女子的时候,他心里面说不出滋味,有心疼,有遗憾,有担忧。


    可那次匆匆一见之后,她让自己明白了,她身边真的不再需要自己。哪怕接下来有许多麻烦,她也已经找到了能够和他并肩而行,共同面对一切风浪的那个人。


    往后的数年间,他只是零星的知道她的消息。


    知道她去了边关,知道她带兵守城,知道她和景衡大败北渊。


    之后不久,她和景衡重新大婚,举国欢庆。


    他想过要不要去参加,但最后也只是让人捎去了一份贺礼。


    他希望她能够幸福,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也相信景衡是那个能够将他照顾好的人。


    只不过,他并不愿意亲眼看着他们大婚。


    再后来,他得知她生下一女。


    得知她女儿年少扬名,深受朝臣爱戴。


    得知她传位给自家女儿,和景衡悠游天下。


    得知新任女帝继续大力推行女子为官一事。


    往后的十几年里,天晋的风气越发开明,读书、经商、为官、教书等各行各业,开始不断出现女子的身影。


    或许这就是聂时俞一开始想要的,那些困于闺阁的女子开始焕发光彩。


    五行八作,无不可为,天宽地广,无不可去。


    而这一切,当然并不是聂时俞一个人的功劳,可却是由她撕开了那个口子。


    他记得,当年聂时俞和景衡大婚之后,父亲曾说自己太没出息,争不过景衡,不像他当年,从那位宇王爷手中成功抱得美人归。


    可世上总归会有人不如愿,那个人,又为何不能是自己。


    哪怕是父亲,虽然成功娶到了心爱之人,可后来不也是孤苦半生。


    能够情投意合终成眷属,还能携手白头相伴一生的人,何其幸运,而这样的幸运儿,在世上或许并不多。


    当然了,他希望聂时俞是。


    如今几十年过去,自己孑然一身,也曾经有人问过他,为何不娶妻生子,但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缘由。


    是因为年少时未能娶到喜欢的人,心底的执念难消吗?


    似乎也并不是。


    或许他天生便是一个情感淡漠之人,对于娶妻一事,随缘即可。


    他不是父亲,没办法那么热烈无畏不管不顾的喜欢一个人。


    他也不是那位已经七十岁了,依旧能身在边关,操练新兵的宇王爷,那一位大抵才是真正的执念难消。


    至于自己,不过是在昔日年少时,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自此,别人都逊色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