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很难和他们讲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限金的意识体在能量场中如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就像一个模糊不清的巨人形态，利用地下电磁结构实现了短暂的实体支撑状态。
就在这一瞬间，林昭还在想，这会不会就是牧宫当年看到的场景。
无限金开始互相攻击，仿佛这些年的沉寂并不存在，它们顺其自然就续上了当年的内斗。
但Ksio说，它们并非有意攻击，而是旧逻辑在新环境中的重启中的偶发性混乱行为。
【可以冒险。】Ksio突然说道。
林昭不知道该不该完全相信它，她同无限金原本是两个阵营。但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放手一搏。
她不再犹豫，主动松开了自己的意识边界。
姓名、记忆、身份、情绪、过往经历…一块块剥落，就像石子被投入深海，不再浮出。
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道意识片段与她交汇。
她能看见它们在另一个空间如何穿越时空，如何被抽离、如何残缺、如何挣扎着重建完整。
这个过程并不痛苦。
她也察觉不到时间。
在意识深处，她隐约觉得不过是一瞬的沉入，像是轻轻闭眼，又立刻睁开，但回过神时，沈既明却出现在自己眼前，身上大片血迹，意识昏昏沉沉。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还没清醒。
她大略看了下周围，好像是在机甲内部。
她支起身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探向沈既明的脖颈，还好还有温度。
沈既明似乎也感觉到了，眼皮微微掀开，露出一线昏沉的目光，但终究是没撑住，人瞬间栽了下去。
【他进到地底，似乎强行勾连了无限金。】
Ksio在撤了对林昭的保护后，能量弱了几分，便融入这大片的无限金意识网中歇了一会。
然后它就感受到了沈既明。
林昭抿唇，没说话。指尖不自觉地握紧。
【你现在，能和我们进行沟通了吗？】Ksio问她，它悄然变换了人称，用了“我们”。
【可以，你们接纳了我，谢谢。】林昭知道Ksio在其中的作用，有它作为内应撕开一个口子，其他无限金影响着的信息节点也就不会那么排斥外来物。
【现在我要带他出去。】林昭直接问向Ksio，希望它能帮助自己。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事态紧急，我没把握。】
【你可以试试。】
Ksio并不打算灵活变通，回应得很干脆，林昭只好硬着头皮和刚刚连接上的无限金沟通。
她在脑海里预想了一套逃生方案，轻轻吸了口气，强行集中精神。
连接尚浅，却已成立。
突然机甲震动，那些密实的土层和岩砂开始缓缓向两侧滑移，以一种不合逻辑的方式自发后退，让出一条斜向上的通道。
“…我和无限金可以对话了。”林昭简单回答，却站在人前短暂地走了下神，“我会向总长汇报具体情况的。”
护卫队后知后觉，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惊动沙虫出现。
林昭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至少看起来别那么狼狈，她就去了医疗室。
她也不知道沈既明怎么样了，但过度使用精神力对于指挥来说，永远是危险大于收获。
她边等，边给沈既衡发消息。
她重回弗拉克奥维斯星，就是为了确认一个信息——胜利的无限金如果崇尚纯理性秩序，目标是无交流也无误会的文明，那就和现在已知的一切都是相悖的。
所以胜者的智慧水平就是她要了解的关键。
大段文字发过去，随行队医刚好出来。
林昭忙起身问询情况。
“多处骨裂和其余外伤还好处理。”医生面露难色，“但他精神力过度开发，我们也不知道超3S级的水平会有什么后果。”
“那钟憬准将会不会知道？”
“这个…我们会再去确认，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精神力这一部分，林昭没什么发言权。
她只能等着沈既明自己醒过来。
医疗舱的光线柔和而沉静，她的手搭在床沿，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自己也没意识到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这一连串的意识连接、能量透支和紧张情绪将她彻底榨干。
她靠在床边的座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头垂着，一只手还留在病床边缘，没有收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病床上的人却依旧没有动静。
但抬头，窗外站着一个人。
林昭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你说的设想，很好，但你要知道，一个无法证实的设想，无法调动大部队。”沈既衡第一句话就给林昭泼了盆冷水。
“可是总长，你们是第一天才意识到，无限金的事情很难有实证吗？”林昭也并不气馁，只是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按照已知无限金的逻辑，它要消除混乱，明明可以自己动手，但却选择了一边站队，那它的目的和手段都要重新评估。”
“你的逻辑没问题，但还是那句话，我要依据，不是所有人都信你。”
“我可以去UT679星，反正深冕会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你想先发制人？”
“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昭本来想说破罐子破摔，但毕竟是面对长官，说法还是要体面讲究一点。
何况，她也没觉得自己目前多落于人后。
稍顿，她突然换了话题，声音低下来：“那我可以问问钟憬准将的精神力经验吗？”
“沈既明和钟憬准将的情况有点不同。”沈既衡始终看着屋内的人，语气淡淡的，“他们都可以操控武器，甚至控制他人，但沈既明在无限金跟前总是被优先定为打击目标，而钟憬就不会遭遇。”
“…因为他的精神力会外溢？”
“并不是控制不精细的问题。原因至今不明，自从他开始面对无限金，一直是被压着打的。”
这些，沈既明从没有说过。
她以为只是不得不面对狡猾的敌人，而且他想多承担一点而已。
“我能帮他吗？”
“这一点，你们可以私下自己交流，但你的能力是优先项，不要影响正事。”
林昭看向沈既衡这张冷峻的侧颜，单听他说的话，还以为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和他说正事之外的东西，林昭很不习惯，还是说回了这里：“所以，我可以去UT679星吗？”
沈既衡目光下移，没立刻回应：“先把这里的历史吃透。”
“…是。”
两个人陷入一种诡异又默契的沉默，但又都没离开医疗室。
但林昭还有Ksio可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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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展太快，人类会开始忌惮你。】
【…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聪明？】林昭默默惊讶，【人情世故都快掌握了。】
【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些情绪，而且，最近可以学习的案例，很多。】
【沈既衡…他想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我能理解。】
林昭终于还是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这也是她瞧不起自己的一点，大多数时间都太懂事了。
【按照这种规律，你会死于自己人手里。】
【也不必如此直白。】
【人类需要学会直面彼此之间的戒备。】
【我一直知道啊，但比起花精力用在这方面，不如先集中精力解决问题。】
【但容易吃亏。】
林昭来了点兴趣：【虽然你觉得其他无限金追求纯粹理性不可能，但你跳跃得也太极端了，怎么直接去研究人心了？】
【因为总有惊喜，总有反转。】
【那你加油吧，研究好了，我就聘你当我的军师。】
Ksio也就真拿出了军师的范儿，问她：【你是不是想知道，沈既明的精神力的问题？】
【你知道？】
【不全知道，但那段时间里，感觉出一点不同。】
【等一下，让我们来控制变量一下。】
林昭突然戳了戳一旁的沈既衡：“你能不能用你的精神力勾连一下Ksio？”
“…谁？”
“它的名字。”林昭摊开手掌，亮出那一小块又变了形态的无限金。
沈既衡虽然不能理解和金属交朋友是种什么感受，但还是很好说话地照做了。
Ksio沉默了一会，说道：【沈既明的精神力波动模式与这个人的不同，是非标准频域。在他勾连我们的意识网时，我并不觉得舒服。】
【他是强行突破，从前从来没做到过。也许对双方都造成了损伤？】
【不一定，他虽然进入了意识网，但却只控制了少量节点，没能融入，所以你需要向其他部分确认信息。】
“我再回去一趟！”林昭猛地转身，冲出了房间。
沈既衡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背影，轻声道：“这两人的行事风格怎么倒转过来了？”
他又看向沈既明，这段时间这个画面似乎出现过太多次，多到记忆出现了恍惚。
他进到屋内，坐到了床边，开始处理终端上的信息。
几个小时后，沈既明终于转醒。
视线初时模糊，屋内微弱的灯光还是刺痛了眼，令他皱了皱眉。
“林昭呢？”他声音微哑，却清晰直接。
他有一点印象，记得林昭醒了，但后面，他就不知道了。
“没事，活蹦乱跳的。”沈既衡头都没抬，等输入最后的信息后，才慢悠悠开始奚落，“咱也是出息了，我是没想到，还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做到勾连无限金。”
“…我做到了吗？”
“脑子是一次性的了？”
太多的细节，沈既明现在也想不起来。
外伤的幻痛还在隐隐作祟，大脑的不适感却在吞噬其他感官。
沈既衡本来想着，算了，先让他休息一会再告诉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门突然打开，林昭浑身砂土地拎着一块被切割下来的金属，直愣愣地出现在门口。
“找到了。”
林昭抹了下不断淌血的鼻子，看着沈既明。